2019年10月11日 星期五
警报声里忆当年
□ 金 涛

书林杂览

    9月的一天上午,我在农贸集市闲逛,突然天空响起久违的警报悠长的声音,不过因为事先得到通知,知道这是一次演习,周围的人并没有惊慌。一位和我年纪相仿的老人冲我一笑,自言自语又像是提醒我:“拉警报了!”

    在这一刹那,我仿佛坠入时间隧道,回到几十年前的孩提时代。那时我还很小,不谙世事,然而我已经知道,世间有一种可怕的声音,那就是预告敌机前来空袭的警报。在那个并不遥远的年月,日寇战机频繁地侵入我国领空,对城镇狂轰乱炸,警报声就是对善良人们的警告,提醒大家必须赶快躲在安全之地,因为生死之隔有时就发生在那短短的一瞬间。

    我的堂兄告诉我他亲历的一件事:有一次,他和一位素不相识的人在山坡上躲警报,敌机突然俯冲过來,投下炸弹。堂兄吓得趴在草丛里,对面的那个人可能慢了半拍,等敌机过去时,堂兄睁开眼睛,发现几分钟以前还有说有笑的人,脑袋被弹片削掉,倒在血泊中了。

    著名作家汪曾祺的多种集子里,收有题为《跑警报》的一篇散文,回忆当年在昆明西南联大发生的亲身经历:“我刚到昆明的头两年,1939、1940年,三天两头有警报,有时每天都有,甚至一天有两次。昆明那时几乎说不上有空防力量,日本飞机想什么时候来就来。”“一有警报,别无他法,大家就都往郊外跑,叫做‘跑警报’。”他在文章中还谈起西南联大师生跑警报发生的一些趣事佚闻。

    谈起抗战期间昆明的防空警报,不能不提到著名的物理学家严济慈。上个世纪采访严老时得知:1938年严济慈由法国扺香港,与南下的全家老小会合,然后乘船到越南海防,再乘火车经老街扺昆明,举家定居在昆明黑龙潭。

    北平研究院物理研究所也迁到黑龙潭的一间破庙里。担任所长的严济慈审时度势,决定研究工作转而为抗战服务,凡是抗战需要的,都乐于承担。当时日寇飞机频频空袭大后方,军政部兵工署一位署长找到严济慈,告诉他当务之急是大量生产防空警报器,但警报器的核心技术——自动控制系统,需要物理研究所解决,而且迫在眉睫。

    由于严济慈是著名的光学专家,早年在巴黎大学获法国国家科学博士学位,他的博士论文就是研究晶体在电场下的形变,因此对于制作压电水晶振荡器并不陌生。他接受了兵工署的任务,带领所里的科技人员夜以继日地制作石英振荡器,供给承担生产防空警报器的无线电厂。这种石英片(即水晶)由于有固定的频率,一旦通电,可以带动全城所有的警报器同时拉响防空警报——抗战后期,昆明上空不时响起的警报声,留在汪曾祺、沈从文、金岳霖等西南联大师生记忆中的警报声,还有这样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

    在此期间,严济慈带领所里的科技人员还制作了500架显微镜、300多套军用五角测距镜和望远镜、1000多具无线电发报机稳定波频用的水晶振荡器……供前线部队和后方医院使用。鉴于严济慈对抗战作出的卓越贡献,包括他发明磨制晶体新法对国防科学的贡献,1946年国民政府授予他一枚景星勋章。

    这是中国的科学家在艰难岁月里,为抗击日冦的神圣战争作出的贡献。我们不该忘记!还有一件事,顺便在这里提及,这也是严济慈对我国科学事业作出的贡献:在整个30年代,北平各大学物理系以及抗战期间昆明西南联大考选出国留学生,大多是严济慈命题主考。

    我曾经问过严老:“为什么由您命题主考?这里面有什么讲究?”严老笑笑,答道:“因为考生来自各个大学,有清华的,有北大的,还有其他大学的。如果由某个大学教授命题,那个学校的学生自然而然占便宜了,于是就让我这个不在大学教书,而在研究所工作的教授来命题了。”

    据严老回忆,经他命题主考的留学生中,有王竹溪、钱临照、李国鼎、朱应洗、余瑞璜、彭垣武、王大衍、郭永怀、钱伟长、傅承义,龚祖同、顾功敍、吴学蔺,方声桓、杨承宗、钱三强等人。当初这些黙黙无闻的青年学子,日后大多成为我国著名的科学家,由此也不难看出严济慈对人材选拔的贡献。

    (作者系科学普及出版社原社长,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原副理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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