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科论幻话创意

    任何艺术创作都离不开灵感，以写作为例，灵感来的时候文思泉涌，反之就会肠枯思竭，这充分说明了灵感飘忽不定的本质。

    万一灵感迟迟不来怎么办？科幻名家阿西莫夫有个妙招，他会随手翻开一本书，根据第一眼瞥见的文字或图画，开始进行自由联想。当年他就是从一张哨兵的剧照，迅速联想到战士，再联想到军事帝国，再联想到罗马帝国，最后联想到银河帝国──他的不朽之作“基地系列”就是这么诞生的。

    自由联想为何这么有效，且让我们细说从头。根据心理学大师弗洛伊德的看法，灵感并非意识运作的产物，而是源自心灵深处的潜意识，既然它藏在心灵深处，自然不可能轻易被召唤出来。弗洛伊德针对这个问题做过深入研究，发现接触潜意识的途径主要有两种，“自由联想”是其一，另一个则是“梦的解析”。

    如果你觉得还应该加上“催眠术”，很抱歉，显然你是被好莱坞洗脑了。事实上，催眠术确实盛行于19世纪，弗洛伊德行医之初也使用过，但临床经验一再告诉他，病人被催眠后容易受到暗示和诱导，无法吐露内心世界的真实声音。于是他毅然决然舍弃玄妙的催眠术，专注于上述两种比较朴实的方法。

    其中“自由联想”只有一个诀窍，那就是越快越好，绝不能给大脑思考的时间，否则又会沦为意识的运作。另一方面，要解释“梦的解析”可就没有那么容易，必须从潜意识的本质讲起。让我们先看看一位老医生怎么说：

    “人类的心灵并不简单，它非常复杂。最上面一层是意识，有它本身的想法和欲望，其中有些是真实的，有些则是受到宣传、训练的影响，以及为了替自己塑造良好形象，才印在它上面的。在这层之下是潜意识，它既盲且聋，又愚昧又狡诈，而且──通常──会有一套不同的欲望，以及非常不同的动机。它想要为所欲为……一旦得不到它想要的东西，它就会作怪，直到满足为止。活得自在的诀窍，就是要找出潜意识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尽可能用最低的代价满足它，以免它为了达到目的，让你的情绪崩溃。”

    这位心理医生其实并非真人，而是《探星时代》这个故事的虚构人物。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他却把潜意识的本质讲得鞭辟入里，尤其是“又愚昧又狡诈”这六个字，简直可以说是一针见血，若非读通读透弗洛伊德的理论，不可能讲出如此深入浅出的大白话。当然，真正讲这句话的人是本书作者，他不是别人，正是20世纪科幻三大家之一的海因莱因。

    一旦掌握“又愚昧又狡诈”这六字真言，我们就不难理解弗洛伊德所记述的真实病例：一位女病人惶惶不安地向他叙述一场恶梦，她梦见自己的外甥躺在棺材里，正如几年前他的兄长出殡时一样。奇怪的是，身为姨母的她在梦中竟然毫不悲伤，这使得她非常自责，内心充满罪恶感。

    弗洛伊德对这位女病人的身世相当熟悉，很快就分析出她内心的真正渴望。敢情在真实世界中，她的另一个外甥确实已在几年前过世，但关键是当年她在这位外甥的丧礼上，遇见了早已分手的老情人。由此可知，为了和老情人再度相遇，潜意识想出一个“又愚昧又狡诈”的办法：借着另一个外甥的死达成这个目标！

    不晓得弗洛伊德后来有没有跟女病人说：“活得自在的诀窍，就是要找出潜意识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尽可能用最低的代价满足它……”

    最后谈谈常见的冰山比喻──把心灵比喻成一整座冰山，露出海面的是意识，沉在水底的部分是潜意识。正所谓一张图胜过千言万语，就潜意识理论的普及而言，这个形象化的比喻无疑是大功臣。不过，虽说无论根据心理学或物理学，“心灵好似冰山，只有七分之一浮在水面”这句话基本上都正确，千万别以为它出自弗洛伊德之口，那是网络世界以讹传讹的众多例子之一。

    此外，如果你认为七分之一好像多了点，应该只露出十分之一，就代表你忘了冰山是由淡水组成的。

    （作者系台湾著名科幻作家、翻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