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悟语

    在德国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有一座不那么出名的城市。来到这座城市，是因为比勒费尔德大学社会学系的科学技术与社会研究所所长Peter Weingart教授接受了我的访学申请。比勒费尔德大学的社会学和历史学在德国首屈一指，著名社会学家尼克拉斯·卢曼是这所大学社会学系的创始人和代表人物。

    刚到德国，对什么都好奇。第二天天刚亮，我就已经躺不住，急切地走出房门。

    这天是星期六，街上没有一个行人。环顾四周，房东乌拉家东侧马路对面，矗立着一座非常有气势的建筑，淡黄色花岗岩的墙面显得庄重典雅，开阔的广场，把建筑衬托得更加气宇轩昂。我猜想这应该是一座艺术博物馆，在中国，只有博物馆才建得如此端庄凝重。

    沿着“博物馆”前的马路向北走不远，一段石头砌的围墙出现在转弯处，绿油油的爬墙虎掩映着的小门旁有块牌子，写着Ravensbergur Park。公园是免费的。周六的早上清静极了，整个比勒菲尔德都还没有醒来。我一个人走在绿色草地环抱的小路上，四周安静得让鸟鸣听起来格外清脆响亮，空气那么清爽、温润，我不停地做着深呼吸。

    沿着弯曲的马路，我忽然发现自己已走到拉文斯贝格公园的正门。门前的大树上挂着一块不大的白色横幅，写着Kunst，1907-2007等字样。我猜想，是否这个公园建园100周年，从今年10月到明年10月有一些艺术活动？

    回到住处，乌拉已经准备好了早餐。边喝咖啡边和乌拉聊天方才明白，原来，拉文斯贝格公园内正在举办一个当地的百年艺术品展览，要展出一年。乌拉告诉我，马路对面的黄色老房子是这个城市最大的超市Real。我感叹道：德国真有实力，超市都建得如此壮观！乌拉说：No，No，这原来是一座纺纱厂，废弃后改为超市。我遛达进去的拉文斯贝格公园，竟然是19世纪和20世纪初欧洲最大的麻纺厂之一。我瞪大了眼睛听乌拉讲比勒费尔德的故事，开始兴奋地查阅各种有关资料。

    比勒费尔德市于1214年由拉文斯贝格伯爵四世格拉芬·赫尔曼建立。房东乌拉家门前的赫尔曼大街，记载着拉文斯家族的显赫历史，也记载着比勒费尔德自建立以来的工业文明史。

    比勒费尔德是欧洲著名的苎麻产地，城市建立之初，人们就以纺纱为生。到16世纪末，家庭纺纱和织布已形成产业。亚麻线，这根维系比勒费尔德城市发展的生命线，曾在工业革命初期遭到新型廉价棉线的冲击而中断一时。当时的工厂纷纷倒闭，比勒费尔德人除了使自己顺应新形势的发展，别无出路。

    于是，在1855年至1857年间，创办了第一家用机器纺纱的工厂——拉文斯贝格纺纱厂。既然能纺出纱来，麻布便没有理由到外地去织，一个机械化的织布厂——比勒费尔德纺织品厂应运而生。随着麻纺业的快速发展，比勒费尔德的亚麻产品远销英国、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和北美地区，商业也由此发达，成为欧洲著名的“亚麻城”。围绕着亚麻产品的开发制作，缝纫机制造业也日渐发达，各种用途的缝纫机被研制出来，功能也不断优化和创新。在这样的背景下，比勒费尔德很快成为全世界最大的工业缝纫机生产城市。

    按着乌拉的指引，在距乌拉家不远的路边，我终于找到了一座隐藏在民宅中的缝纫机博物馆。这里，原来是一家亚麻成品生产的私人企业，建筑物典雅的外观无法使人与工厂联系起来。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支付3欧元门票后，跟着管理员走进博物馆。穿过曾经的管理人员办公室和样品室，所有景物展现出的如同人们还在这里进行着正常的生产和工作。走进车间，更是大吃一惊，琳琅满目的缝纫机让我眼花缭乱，一台台看下来，每一台都是那么精美，彰显出工业艺术品独特的魅力。

    走出缝纫机博物馆，不知不觉中我又来到拉文斯贝格公园。随着纺纱厂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老纺纱厂主楼前，1978年为纪念比勒费尔德市与英国罗奇代尔市建立城市伙伴关系25周年而建立的罗奇代尔公园花木繁茂，两棵巨大的樱花树开花时节像是两朵祥云，萦绕在端庄宁静的老厂房前。

    如今，拉文斯贝格纺纱厂周边已经成为文化爱好者的聚会场所，其中的博物馆、电影院、成人教育中心和餐馆，除历史博物馆和许尔斯曼工艺品收藏馆、基金会的常年展览外，还经常举办形式多样的文化活动，从音乐会到歌舞表演一应俱全，吸引着众多年轻人和艺术爱好者。拉文斯贝格纺纱厂和格拉芬·赫尔曼的故事已经衍化成比勒菲尔德人深厚的文化积淀。

    站在老城尼古拉教堂旁的那座背着苎麻采摘背篓的老人雕像，一年又一年，默默注视着比勒费尔德的发展和变迁，思索着工业文明的兴起和衰落在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掀起过怎样的浪花，留下了怎样的印记。

    （作者系国家行政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