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14日 星期五
“国家的需要就是我们的理想和志愿”
——追记中国载人航天工程首任总设计师王永志院士

    【弘扬科学家精神】

    ◎本报记者 付毅飞

    中国工程院官网“已故院士名单”显示,中国工程院机械与运载工程学部院士王永志于2024年6月11日逝世。

    王永志是中国载人航天工程的开创者之一和学术技术带头人。他于1932年11月出生在辽宁省昌图县,1961年毕业于莫斯科航空学院,1994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首批院士,获2023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

    他的离世令人扼腕。

    王永志曾说,他一生干了三件事——研制导弹、送卫星上天、送中国人进入太空。

    在工作中,他展现出了勇于创新、敢于担责的宝贵品质。

    “要想有创新思想,首先自己心里要有底,同时也要有勇气。这种勇气是出于事业心和责任感。”他说,“国家的需要就是我们的理想和志愿。”

    硬着头皮敲开钱学森的房门

    1961年,王永志从莫斯科航空学院毕业回国,立即投身于我国第一代火箭的设计和研制工作,并在钱学森、任新民、屠守锷等老一辈科学家的言传身教下迅速成长。

    1964年,担任中近程火箭总体设计组组长的王永志来到大漠戈壁,参加我国自行设计的第一枚中近程导弹“东风二号”的发射任务。

    当时正是6月底,炎热的天气让推进剂迅速膨胀,储箱内无法灌入足量推进剂,这将影响导弹射程,使其无法到达弹道区,从而无法获得参数。在场专家十分焦急,想尽办法添加推进剂,王永志却有不同意见。

    他后来解释说,该导弹是以液氧为氧化剂,用酒精作为燃烧剂。液氧是恒温的,酒精遇热会膨胀,不仅影响燃料加注,还会在消耗过程中改变燃料配比。大家都想添加燃料,实际上加入的酒精越多,导弹上的无效重量就越大。他对高温导致密度变化后的推进剂配比进行了严密计算,最后得出“应卸出600公斤酒精”的结论。

    王永志在讨论中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话还没说完,会场一片哗然。在场专家对这位年轻中尉并不熟悉,何况他的意见如此“离经叛道”。“本来火箭射程就不够,你还要往外卸燃料?”有人甚至不客气地说。大家继续讨论着,没有人接受他的观点。

    王永志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他不甘心。“这是大事。问题不解决,这一发就白打了。”情急之下,他硬着头皮敲开了钱学森的房门。钱学森并没有轻视王永志,一边听他说,一边提问题。充分交流后,钱学森喊来“东风二号”导弹总设计师说:“王永志的意见正确,按他的办法实施。”

    在第二天的会上,钱学森力排众议,当众肯定了王永志的逆向思维。

    1964年6月29日,“东风二号”导弹发射成功,标志着中国导弹事业走上了自主研制的道路。王永志也在不断历练中,成长为我国新一代远程战略导弹技术的领军人。

    “有生以来遇到最困难的硬仗”

    1986年,王永志被任命为中国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院长。

    当时,中国火箭研制面临巨大压力,市场萎缩、研制经费缩减。但在国际上,欧美航天发射接连失事,卫星发射运力短缺,无形中带来了将中国火箭打入国际卫星发射市场的绝佳机遇。

    不过按照当时国际市场的需求,火箭近地轨道运载能力至少要达到8吨,这是我国主力箭型的几倍。怎样让运载能力实现如此大幅提升?“靠增加子级让火箭‘长高’,效果已经不大了。要让它‘长胖’。”王永志说。他提出了放弃串联方式,采用横向并联捆绑、增加4个助推器以提升火箭推力的全新思路。

    按照这一思路,科研人员以长征二号丙运载火箭为基础,增加了4个直径2.25米助推器,并将芯级一、二级分别加长4.6米和5.2米,使200公里高度近地轨道运载能力由之前的2.5吨提高到9.2吨。这型火箭名为“长征二号E”,也被称为“长二捆”。

    1988年11月1日,中国长城工业公司与美国休斯公司正式签署澳星发射服务合同,这是我国与外方签订的第一份商业发射合同。然而,合同内容复杂且苛刻。美方要求我国必须在1990年6月30日前完成一次成功的发射试验;同时,美方任何时候只要认为我方不能发射,或没有充分论据证明能够按时发射,就有权随时终止合同,并对我方罚款100万美元。

    面对巨大的经济风险、政治风险与技术风险,王永志力排众议,坚持上马“长二捆”。他带领大家掐算着工期,将以往需要五六年的设计、研制、生产和试验全过程压缩到一年半,马不停蹄地完成了全箭24套44万多张设计图样、120多个工艺攻关项目、5000多套特殊工装、几十个部段和十几万个零件研制、300多项大型地面试验和20项技术难题攻关。后来他说,这是他“有生以来遇到最困难的硬仗”。

    1990年7月16日,“长二捆”火箭从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点火升空,将澳星模拟星/巴基斯坦卫星送入预定轨道,首次飞行试验取得圆满成功。这次成功不仅让我国搭上了国际商业发射的班车,也标志着我国运载火箭技术登上了新的台阶。

    “我是总师,我责无旁贷”

    2022年4月16日下午,王永志和家人坐在电视前,看着直播迎接神舟十三号航天员乘组返回地球。返回舱平稳着陆时,王永志笑了,很平静。“一开伞就放心了。”他说。

    这一年,距离他担任中国载人航天工程首任总设计师已经整整30年。

    1991年3月,王永志和同事们提交了《以飞船为基础组建空间实验室的构想》报告。在随后一年多时间里,他作为论证组组长,和专家们一起开展技术方案论证。

    按照之前的讨论,这项飞船工程的基本任务之一是为空间站建设积累经验。但在一次会上,王永志提出了异议。“飞船顶多飞7天,空间站可能用10年、20年。仅凭飞船的研制经验就敢贸然发射空间站吗?不行。”他建议,增加一个过渡飞行器。

    从载人飞船到空间实验室,再到空间站,王永志的构想最终演变为中国载人航天工程三步走战略。

    1992年9月21日,中国载人航天工程正式立项,60岁的王永志被任命为工程总设计师。回想当时的心情,他说:“压力贼大。”

    载人航天任务最重要的是安全可靠。然而,中国载人航天事业要快速发展就不能一味求稳,也要拿出创新跨越的勇气。

    按照国际经验,在将航天员送上太空之前,要开展多次大动物试验。例如苏联、美国等,就曾用狗、猴子、黑猩猩等动物作为探索太空的“先驱”。但对当时的中国载人航天工程来说,重走这条路,将付出巨大的时间和经济成本。可是不这样做,如何确保航天员的安全?

    王永志组织召开了两总联席会(总指挥、副总指挥、总设计师、副总设计师联合开会),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很清楚,虽然是会议决策,但提议者无疑是主要责任人。他说:“我是总师,我责无旁贷。”

    于是在神舟三号、四号飞船上,出现了一位特殊的乘客。这是一个重70公斤的模拟人,穿着航天服,以航天员的姿态坐在飞船座椅上,模拟航天员在飞行过程中的脉搏、心跳、呼吸以及饮食和排泄活动等,并将多种重要生理参数传输给地面。假人试验给我国送真人上天带来了底气。

    2003年,神舟五号飞船发射前,王永志送给航天员杨利伟一句诗——“飞扬直上八千丈,只手拨云观沧海。”诗句背后,是他承担的千钧重压。当年10月15日,杨利伟遨游太空,圆了中华民族的千年“飞天梦”。

    如今,中国载人航天工程三步走计划全部完成,历次任务连战连捷。骄人的成绩让王永志倍感欣慰:“我们一直是安全的。”

    40多年来,王永志在中国战略火箭、地地战术火箭以及运载火箭的研制工作中作出了突出贡献,特别是在载人航天工程中作出了重大贡献。

    愿王老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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