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声机】
◎本报记者 代小佩
1505种。这是中国鸟类种数的最新纪录。
今年春天,《中国鸟类分类与分布名录》(第四版)“官宣”了这一数字。而这部书的主编郑光美,一个不断刷新中国鸟类种数的人,在这个秋天悄然离世。
据北京师范大学官方网站发布的消息,10月3日,我国著名动物学和鸟类生态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郑光美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享年91岁。
读罢郑光美生前同事和学生的悼文,不难勾勒出这样一位对鸟“痴情”的学者:他不辞辛苦翻山越岭研究鸟类哪怕青丝变白发,他躬耕杏坛60余载只为培养中国鸟类研究接力人。
推动我国鸟类学发展
郑光美1950年进入北京师范大学生物学系学习并在毕业后留校任教。自决心研究鸟类以来,他不断用脚步丈量高山荒漠、林海雪原,揭开了一个又一个珍稀鸟类的神秘面纱。
1960年初夏,秦岭,郑光美带领一行人穿梭在山野密林。他们计划从秦岭南麓翻越主峰到达北坡,去考察那里的动植物垂直分布情况。由于体力消耗非常大,粮食提前消耗殆尽,他们被困于山野。直到遇见拉木头的卡车,一行人才脱困。
虽然艰难的秦岭探险被迫仓促收官,但考察团队还是抓住机会做出了扎实的研究——郑光美撰写了《秦岭南麓鸟类的生态分布》,这是国内首篇讨论动物生态分布特征的论文。他们还在考察中偶然发现了大熊猫的皮毛、碎骨。进一步研究后,郑光美团队向世界宣布首次在中国秦岭发现大熊猫,这颠覆了当时“只有四川和甘肃南部才有大熊猫分布”的认知。
在郑光美的学术生涯中,这样的颠覆性工作还有很多。
德国著名鸟类学家斯特利斯曼曾提出,在非洲过冬的新疆红背伯劳属于不完全换羽的鸟类。对于这一权威观点,郑光美没有盲信。
1975年,他到新疆采集当地特有鸟类标本时发现,一般情况下,候鸟在秋季才会换羽,但新疆地区气候干热,鸟类羽毛磨损严重,因此新疆红背伯劳的换羽提前到了7月份。这些鸟经过去非洲的长途飞行后,到9月份新换的羽毛又变旧了,所以让人误以为它们一直没有换羽。通过严谨观察和详细数据,郑光美指出了斯特利斯曼观点的片面性。
提出新见解、修正旧观念,郑光美的研究成果不断刷新人们的认知:首次用景观生态学的理论对城市鸟类群落丰富度和岛屿化效应进行系统研究,对我国太平鸟科、伯劳科、黄鹂科等鸟类分类进行了系统研究和订正;首次报道了牛头伯劳亚种的形态、巢、卵和分布区特征;查明了我国北方城乡麻雀的繁殖生态学以及种群动态规律,提出了评价麻雀益害的新见解;对中国鸟类的分类和分布进行了创新性研究,对世界鸟类分类系统和相关物种的分类地位进行了修订……
“路远雄心壮,山高志更坚。任凭风云变,战马不离鞍。”在野外考察最艰难的岁月里,郑光美写下这些诗句自勉。凭借这样的决心,他如精卫填海一般,用一个个创新成果开辟了我国鸟类研究的新天地。
填补多个学术空白
黄腹角雉是中国特有的珍稀鸟,被称为“鸟中大熊猫”。20世纪80年代,人们对黄腹角雉所知甚少。
1984年春天,为了深入研究黄腹角雉,郑光美来到浙江乌岩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糟糕的天气持续多日,他苦苦搜索无果。一天,他再次冒雨上山考察,无意间撞到了一棵大树,树上飞起了一只黄腹角雉。郑光美敏锐地举起望远镜,惊喜地发现了黄腹角雉的窝,窝里还有4枚土黄色的卵。一个历史性的瞬间被定格——郑光美拍下了世界上第一张野生黄腹角雉巢和卵的照片。
此后10多年,郑光美通过驯养繁殖研究,攻克了原产于亚热带高山的黄腹角雉的受精和繁殖等系列难题,并在北京建成了可自我维系的黄腹角雉人工种群。他和学生们关于黄腹角雉的多篇论文在权威性巨著《世界鸟类手册》中被引用,郑光美也享有“黄腹角雉之父”的美称。受益于郑光美团队的研究工作,截至目前,乌岩岭的黄腹角雉野外种群数量从最初的几十只发展到500多只。
在濒危雉类的研究中,郑光美不断走出舒适区。他和团队从多学科领域,以宏观与微观相结合、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方法,探讨了我国不同地域、不同植被类型中的濒危雉类的生态适应机制和生活史对策,为这些濒危雉类的科学保护奠定了坚实基础。
郑光美将无线电遥测技术和栖息地选择理论引入研究,为我国鸟类生态学研究提供了新方法和新思路。他查明了黄腹角雉、红腹角雉、褐马鸡、藏马鸡等濒危雉类的典型栖息地特征,并筛选出影响各种濒危雉类栖息地利用的关键因子……
为了推动我国雉类生态学研究发展,郑光美笔耕不辍。他主编出版了《中国濒危动物红皮书》(鸟类卷)、《中国生物多样性红色名录·脊椎动物》(第二卷 鸟类)、《世界鸟类分类与分布名录》(第1—2版)、《中国鸟类分类与分布名录》(第1—4版)、《中国雉类》等一批专著,发表研究论文100余篇。他的研究成果曾获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教育部科技进步二等奖等多项奖励。
“探索者的跑道只有起点,没有终点。”郑光美如是说的,更如是做的。
坚守教学一线六十余载
“黄腹角雉之父”、世界雉类研究带头人、中国科学院院士……众多头衔中,郑光美更看重的是教师这个身份。
郑光美爱生乐教,甘为人梯。他坚持每年随本科生一起开展野外实习。即便到了耄耋之年,他也不辞辛苦,推掉一切繁杂事务陪着学生前往北京郊区的小龙门开展野外实习。学生如先古丽·吐尔孙还记得,郑光美凌晨4点带着学生一起观鸟,还主动把羽绒服借给学生穿。中午很晒的时候,郑光美爬上爬下为学生寻找更合适的观鸟位置。
“护犊子”的郑光美也有让学生忌惮的时候。学生张晓辉回忆,有一次,班里好几个同学在作业中把哺乳动物的“腮”字写成“鳃”,郑光美推测可能存在抄袭,严厉训斥了学生。从具体知识到学习态度再到学术诚信,郑光美神情严厉地教导学生,一改往日的和蔼可亲。
学生孙岳也记得郑先生的高标准、严要求。在郑光美门下求学时,郑光美曾教导他,“引用观点要引最初提出的出处,或者要说明最初提出者”“不确定来源或不确定真实的数据,不要用”。这些道理成为孙岳日后工作的根本遵循。
郑光美奖掖后学,留下一段佳话。他曾把赴英国做访问学者的机会让给一个刚毕业留校的研究生;后来又把去南极研究企鹅的机会让给了一个年轻学子,还帮这个学生制定研究计划。
郑光美为教学倾注了大量心血。为了备课,他会耐心查阅国外最新教材和权威杂志发表的相关文章,将学科前沿内容吸纳到教学中。他主编出版了多部有影响力的教材,其中的《普通动物学》和《普通动物学实验指导》累计印刷180多万册,是国内本领域印量最大、使用最广泛的教材。
躬耕杏坛的60多年里,郑光美不断优化教学内容、改革教学手段,长期引领国内动物学教学改革和发展。生前,郑光美曾获评全国优秀教师,荣获第三届高等学校教学名师奖,两次获国家优秀教学成果二等奖,其课程还曾获评国家级精品课程。
凭借学识和人格魅力,郑光美成为北京师范大学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而他培养的研究生大多已成为我国鸟类学事业发展的中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