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种笔记】
◎梁永刚
江南的“水八仙”中,泽泻科慈姑属的慈姑,占据一席。不过,慈姑这个多年生水生植物,不只南方独有,吾乡地处豫中,前有湖后有河,左有坑右有塘,在我年幼时,这些自然水域里,皆可觅到慈姑的踪迹,清一色全是野生,这一片那一簇,星星点点,不成规模。
慈姑的叶子很别致,宛如燕尾,开出的白花很精致,清新脱俗,淡雅动人。隐藏在淤泥中的球茎,多为黄白色或青白色,肉质细腻,洁白如雪,采收后,洗净,可作菜蔬,或鲜用或晒干用,味道与土豆有几分相似。
慈姑的别名很多,譬如茨菰、燕尾草、剪刀草等。关于慈姑和燕尾草名称的由来,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是这样说的:“慈姑一株多产十二子,如慈姑之乳诸子,故以名之。燕尾,其叶之象燕尾分叉,故有此名也。”在我的印象中,一株慈姑结的地下球茎,似乎很多,究竟是不是十二个,我没有数过,不敢妄下结论。
因籽与子谐音,在重视子嗣的年代,那些多籽植物,譬如高粱、芝麻、石榴等,往往被视作多子多福、瓜瓞绵绵的吉祥物,每家每户都要种上一些。按说,慈姑轻轻松松就能结下十几个球茎,绝对算是高产作物,但是吾乡却没有将其列入求子祈嗣吉祥物的范畴。而在江南水乡,慈姑的地位却不是这样,我国南方一些民间风俗画中,常常将慈姑和柑橘放在一起,视为吉祥物。
究其原因,主要是野生慈姑在北方不是主流的水生植物,无人种植,吃的人少,不邻河不靠湖的村人,不知道慈姑为何物,更没有见过吃过。即便是临水挨湖的庄稼人,也是土里刨食,以种地为生,尊崇五谷杂粮,对生在水中长于淤泥的野生慈姑,看不到眼里,放不到心上。
旧时吾乡物质匮乏,因为炒菜费油费柴,除非逢年过节,或家里来客,平时是很少煎炸烹炒的,五冬六夏,时令菜蔬都以生调凉拌为主。而从坑塘淤泥里摸出来的慈姑,只能炒食,不能生调,否则口感苦涩,难以下咽。也正是因此,味道鲜美的慈姑,终究没有走进北方庄户人家的日常菜谱,只沦为可吃可不吃的边缘食物。
那年月,我吃的慈姑都是放在灶膛灰烬里烧熟的,揭掉外面一层薄薄的皮,趁着热乎劲吃。有时候寒冬时节,赶不上或错过了自家生火做饭,就在村巷里转悠,看到有人在街头隆起一堆火,便凑上前去,掏出衣兜里的慈姑,借人家的火,烧着吃。
吾乡的湖河浅水处,池塘泥坑中,都是慈姑、莲藕、菱角的天然领地,这些青绿温润的水生植物,在四时变幻中葳蕤生长,为盈盈碧水撑起一片阴凉。秋季初霜后,慈姑的茎叶黄枯,地下球茎充分成熟,自此至第二年春天发芽前,都可随时采收。早些年,村妇洗衣都在坑塘边,靠棒槌反复捶打衣服去污。我经常跟着祖母去洗衣,寂静的春日清早,祖母蹲在坑沿的青石条上浣洗衣物,我光着脚蹚水玩,捉石缝里的螃蟹,摸淤泥里的慈姑。早春时节的水,还有些沁凉,弯下腰伸出手,顺着慈姑枯萎的茎秆往下摸索,一直摸到松软的淤泥里,用拇指和食指抠住其中一个球茎,用力往上一提,便可将其轻松收入囊中。
坑塘里野生的慈姑,有的这一簇与那一簇相距较远;有的一株挨着一株,挤挤扛扛,密不透风。但淤泥里的养分毕竟有限,那些株距较远的慈姑,获得的营养相对充足,球茎的个头也大些,肥头憨脑,看着喜人。那些团团簇簇挤拥在一起的,难逃僧多粥少营养不良的命运,球茎长不大,且“面黄肌瘦”,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天寒地冻的冬天,长在坑塘淤泥里的慈姑,和莲藕一样,不好采收。坑塘的水没膝甚至齐腰深,结着一层冰,没有哪个农人愿意冒着彻骨的寒冷,破冰下水,去采收用处不大的慈姑。
但有一些时候,不用受冻就能轻轻松松得到不少慈姑。冬日农闲,穿着胶鞋的男人站在没有水的坑塘底,挥锨弄镐,往岸沿上撂污泥。往往是大人刚甩上岸一锨臭腥泥,我们这些孩童便不顾脏臭围上前去,争着抢着“寻宝”。而挟裹在泥里的慈姑球茎便在孩子们的争抢中逐渐显露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