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视界】
◎万象峰年
镜海表面的特殊液化层,使得星球表面的摩擦力几乎为零,镜海星是这片星区人人避开的不祥之地。这是没有人描述过的景色:白色的平静海面延伸到天边,把天上的云和闯入这个世界的物体倒映成玉色。湮兽就在很近的后方微微抖动着,麻醉瓶已不在它身上,一只触肢缓缓地卷起来。它正在醒来。湮兽能从这颗星球的大气成分中提取呼吸所需,它可能很快就会适应。
老人扑到驾驶台前,点火。飞船没有任何反应,电量指示灯熄灭了。他去到船底舱查看,蓄电池已经不见了踪影,底下破了个大洞,洞中镜海的表面像一面镜子,带着粗糙金属的包边,像从来没有人触碰过。老人伸出的手缩了回来。
湮兽共有两只长触肢和四只短触肢,现在已经有一只长触肢可以活动,触肢伸向地面,试图撑动身体,但是光滑的地面让它没有任何力气可以使得出。湮兽转而把触肢伸向飞船,触肢在离老人一米远处伸到了极限,舞动着,老人能看到触肢上随着一圈圈肌肉生长的古老的纹路。
老人返回船内翻找可用的武器,中途休息了一下,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找到了捕猎湮兽剩下的半截钎管,接上输送管和麻醉瓶。他又来到船尾的破口,握紧钎管,攒了一口气朝再次伸来的触肢捅过去。试了几次,钎管插进了触肢的皮层下,老人还没来得及按下注射的扳机,湮兽的另外一只触肢突然挥动,带动这只触肢回抽,触肢的肌肉紧紧夹住钎管,老人被拉了过去。他果断地松开了手,脸重重砸在海面上,面罩裂开了。在镜海上他的任何挣扎都挥舞在了虚空上,他像一只虫子困在水中。在湮兽的触肢砸下来之前,他抓住输送管爬回了船边。触肢重重地砸在海面上,溅起液化层的液体和结晶。
老人靠在船舱里,清理了满脸的血,用胶布补上了面罩,视野也因此少了一块。
没有人知道湮兽有多少能耐。老人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双方暂时处于脆弱的平衡状态。据说湮兽是长时间埋伏的老手。
入夜,星空照亮镜海。老人看了看手表,决定按照这个星球的节律来入睡。睡前他搜集了一些散落的食物,全部塞在衣服的口袋里,又把冷却水水箱里剩余的水转移出来,装在空尿袋里。现在不用一刻不离地守在驾驶位上了。
在这里他是湮兽唯一的食物,湮兽却不能被他食用,但是他储存有吃的。他要做的是不让湮兽追上,并坚持下去,直到那个大家伙倒下。他庆幸没有听信推销,买黑市的保险,否则钱就打了水漂。已经没有办法发送信息到星球以外了,没有人会相信他捕到了一只湮兽,没关系,这真实发生过,就在眼前。他陷在了这里,就像他们这些能量破产者陷在了这片能量枯竭的星区。从沼泽地的水上矿村那里收来的甲烷燃料正在渐渐散失到空气中。
晚上老人从睡梦中惊醒,在海面的反光下,他看到湮兽已经收回了前方的触手,向侧方张开在风中滑行。第二天早上它会缩短那仅剩的一点点距离。
只要找到一个可以打破平衡的点,敲一榔头,局势就会改变。
老人在头灯下翻出半盒卷烟,爬到船尾侧幸存的一台发动机。他知道没有电力来控制燃料喷射,发动机不可能恢复工作。他只需要那一榔头。手抖动着,拧开送气管手动阀,液氧和甲烷尖啸着膨胀混合起来。老人退回船舱,点燃一根卷烟深抽了一口,把烟粘在一个扳手上扔过去。发动机一声巨响爆炸了,火光照得镜海如白昼,飞船被猛地按在地面。湮兽被火的碎片淋到,发出低沉的嘶鸣。
火光渐渐熄灭,太阳升起来了。双方的距离只被拉大了一点,燃料也消耗完了。还不如让燃料直接喷射呢,但老人没多想,他更心疼浪费的一根卷烟。现在至少可以安全度过几天时间。他看到湮兽的身上被火烧伤的地方凝结着黑色的瘢痕,留着褐色的干血迹。飞船前部也有了好几道裂缝,漏着风,像老港口后面那些修船铺棚屋一样。
入夜,老人又从杂物中翻出了一瓶酒。他爬到飞船顶上去,揭开面罩喝了几口。早知道如此,他会买几瓶一直想喝的好酒。湮兽回到了扬帆的姿势,时不时因为伤势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然后声音被风卷走。老人注意到风变大了,他们就要进入这个星球上周期性分布的大风区。湮兽会利用这个机会再次缩短距离,它有着更灵活可变的外形。自己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老人连夜改装了飞船。他把碎片利用起来,能拆的舱板也拆下来,用绳索,用胶带,用蜡烛烧熔塑料,在飞船两侧和顶部支起了像张开的鱼鳞一样的风帆。忙完才发觉手上已全是伤口,包扎上布条。船变得更漏风了,只能用塑料薄膜来修补。
第二天,飞船进入了大风区,和湮兽渐渐拉开距离。老人坐在船舱里,听到船壳上传来滴答声,那滴答声听起来越来越显得恐怖。老人来到船尾看到湮兽有规律地挥动触肢。它正在利用顺风把酸液甩到船壳上。这种动态酸液有一个结构变化序列,能腐蚀任何对象。风帆被破坏了,丁零当啷地落到地上,向两边远去。船壳也开始垮塌。老人一边躲避,一边拼命抢修,但无济于事。船壳像风化了一样,被风一口口啃掉。于是老人索性捡起残片砸向湮兽,顺便使飞船多往前一点。他怒吼着,感到痛快。湮兽很快学会接住一部分残片,也甩向后方,这样湮兽能获得更多的速度,它每向后扔几块残片,就会朝前扔来一块锋利的残片。一块残片在船舱里撞碎成很多块,其中一块钉在老人前面的地上,擦出一条深深的刻痕。
老人不再扔了,光喘气。过滤面罩本是应急用的,没有很高的呼吸效率,这一番折腾让他眼前又发黑了。相对速度又回到了原状,距离只改变了那么一点,“酸雨”总算停了。还是有一些酸液溅到了身上,老人感觉皮肤像要被大风撕开,清洗这些酸液浪费了宝贵的水。湮兽利用自身的优势开始加速,好在终于冲出了大风区,这一回合结束了,飞船只剩残破的船架。老人坐在嘎吱响的船架上,啃着压缩蔬肉干。这个对手让他狼狈不堪,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本文节选自短篇科幻小说《镜海老人》,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