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航海时代
◎小白村
据说，游客到了威尼斯无不怦然心动，离开时，无不怅然若失。那里街道、宅邸和桥梁纵横交错，无不让人联想到它的辉煌岁月。1521年，威尼斯正如日中天，就像是1900年的伦敦或2000年的纽约，主宰了世界经济最活跃地区的贸易和金融，招来了最出色的工匠和艺人。
今天的威尼斯早就跌落神坛，不再是世界中心，人们提起它，只能想到轻飘飘晃悠悠的贡多拉，而不是驰骋地中海的重型冲锋艇。1797年拿破仑灭掉威尼斯共和国时，它只剩下11条军舰。
千年海都为何衰落？常见的解释是，葡萄牙人开辟了绕过非洲的航线，让威尼斯无法继续垄断香料贸易。这个说法是值得商榷的。
被短暂干扰的香料买卖
1499年7月，威尼斯人听说葡萄牙的达·伽马船队已经到达了印度加尔各答，这个消息像一枚炸弹般投进了威尼斯的水泊。从罗马时代开始，东方的香料在欧洲一直是最赚钱的货物，而威尼斯人是最成功的香料商人。即使不久前，土耳其人消灭了拜占庭帝国，改变了东地中海的局势，但威尼斯人仍然小心地把控着香料生意。但现在，葡萄牙人要来插一脚了。
有一种错误的意见说：由于奥斯曼帝国和威尼斯把持了东方航路，香料卖到了天价，葡萄牙和西班牙才去探索新航路。这是倒打一耙。
实际上，达·伽马去印度之前，欧洲的香料供应充足，价格不贵。倒是1500年，蛮横的葡萄牙人在印度洋击毁了阿拉伯香料船，威胁印度王公只能卖货给他们，造成人心动荡，市价猛涨；威尼斯人那一年拿不到货，才中断了香料生意。16世纪的头几年，威尼斯忧心忡忡，眼看着传统贸易被野蛮人搅黄了。
没想到，土耳其和波斯人强力介入印度洋，葡萄牙船只不得不在波斯海港吐出一部分香料，香料辗转流到威尼斯，生意又恢复了。慢慢地，葡萄牙人经营香料的国王所有制，斗不过威尼斯更理智的合伙分成制，威尼斯人又夺回了香料市场。到1584年，西班牙国王（当时控制着葡萄牙）来找威尼斯政府商量，双方合伙卖香料，不然生意全被威尼斯人做了，达·伽马开辟的航线眼看着就要衰败了。
总之，新航路只是暂时的干扰，威尼斯香料生意在16世纪还越做越大了；直到17世纪上半叶荷兰武力占领香料群岛，威尼斯的优势才终结。
旧生意黄了还有新生意
大航海时代一开始，威尼斯的确受到很大冲击，但很快转危为安。
威尼斯的东方染料生意倒了霉，因为在巴西发现了染料红木；威尼斯人在塞浦路斯种甘蔗榨的糖也不好卖了，因为葡萄牙人1470年在新发现的马德拉岛种上了甘蔗，糖价狂跌，后来巴西种甘蔗，更是让糖变得平平无奇。
但威尼斯人转而在塞浦路斯种起了棉花，销路很旺。随着土耳其帝国的和平繁荣，威尼斯瞅准了不少新货品，比如棉花、丝绸、葡萄酒、葡萄干等，在中东和欧洲之间倒卖，获利颇丰。
威尼斯这个小国家，从人民到政府都十分理智和务实。16世纪，很多技术工人移居威尼斯，因为这里没有战祸，原料充足、市场广阔，政府还鼓励发展工业。
1565年，威尼斯的毛纺织品产量是半个世纪前的10倍；丝织工人的数量是从前的3倍，超过了造船业雇佣的木匠和油漆工；肥皂业也急剧发展；玻璃业更是冠绝全球，销路广阔。
总之，16世纪威尼斯不仅没衰退，反而进步飞速，经济繁荣，它绝不是新航路开辟的受害者。威尼斯共和国在欧洲舞台彻底沦为小角色是18世纪的事。
航海民族却对新大陆没兴趣
威尼斯曾经是世界航海技术最发达的国家，14世纪和15世纪最好的海图都出自威尼斯，如果没有它的航海技术积淀（以及威尼斯人马可·波罗的游记），就没有哥伦布等人的伟业。
但是，威尼斯人一次都未尝试过跨越大洋的航行。他们认为，新航路毫无意义，经营好东方商路才是正经。
比如1508年时，塞巴斯蒂亚诺·卡伯特向威尼斯政府提交了一份探险的计划，想探索去中国的最佳航线。他爸爸乔瓦尼·卡伯特曾代表英国发现了北美洲。儿子继承了爸爸的高超航海技术，作为威尼斯市民来找政府资助。政府却拒绝了，认为不切实际。
达·伽马让威尼斯人如坐针毡。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却没触动威尼斯人。这是因为达·伽马满载香料而归，哥伦布却没找到一粒胡椒。威尼斯人不在乎无利可图的新大陆。
威尼斯人曾把舰船偷偷转交给埃及人，让他们到印度洋去打葡萄牙；却未亲自去大西洋上走一走、看一看。
威尼斯人对殖民美洲也没兴趣。对比威尼斯人和西班牙人写的游记，会发现西班牙人关心占有新土地，威尼斯人则不然。威尼斯的传统是占领重要港口，好让船只避风补给，不会深入内陆去征服土著。
西班牙人去美洲内陆打仗和移民，在威尼斯人看起来很不理智——花费巨资的航行和军事行动，既得不到胡椒，也没有其他实惠。
谁料到，西班牙人很快就从印加帝国掠夺到大量黄金。没过几年，他们又在南美洲发现了世界上最大的银矿，由此撬动了世界经济。这笔横财不属于理智的威尼斯人。
我们会发现，理智的威尼斯人欠缺了一种重要的气质，这也让他们在变化莫测的新时代无法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