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3月03日 星期三
李文辉:找到乙肝 病毒进入人体的“门”
◎实习记者 代小佩
李文辉在接受科技日报记者专访
本报记者 周维海摄

    评价一个科学家,要看他做出什么成果,而不是以头衔论英雄。提到牛顿、弗莱明,人们首先想到的不是他们的头衔,而是万有引力、青霉素。科学家做出什么东西来最重要,这是可以被写进历史的,头衔只是辅助。

    李文辉  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资深研究员、清华大学生物医学交叉研究院教授

    2021年春节前夕,记者在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以下简称北生所)见到李文辉时,他正专注地阅读一篇英文文献,这位北生所资深研究员、清华大学生物医学交叉研究院教授似乎忘了约好的采访时间。

    李文辉的办公室面积大约只有4平方米,刚好能放下一张办公桌和几张椅子。“办公室不大,但有张桌子有台电脑,能看文献就够了。”他说。

    前不久,美国乙肝基金会宣布李文辉因发现乙肝病毒入侵肝细胞的受体而获得了2021年巴鲁克·布隆伯格奖。该奖项被认为是乙肝相关科研和治疗领域的最高荣誉,2020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哈维·阿尔特也曾获得该奖。

    对李文辉而言,获奖并未给他带来太多改变。“得奖并不意味着什么。我还是该干啥干啥,做科研其实蛮辛苦,到了一站后,得往下一站走。”他说。

    李文辉的下一站,在何处?

    做重要且有挑战的课题

    年少时住在乡村卫生院的后院,李文辉看过太多饱受病痛折磨的人。从那时起,他便希望自己以后能为病人做点什么。

    “医生都想治病救人,但受限于医学发展水平,很多时候也是无能为力。要想制服病魔,就要大力发展基础研究。”于是,李文辉选择走进生命科学大门。

    2001年,李文辉在协和医科大学获博士学位,随后赴美国哈佛医学院从事博士后研究,后担任讲师。

    2003年“非典”疫情暴发后,李文辉和同事率先发现“非典”病毒的受体——ACE2,引起国际高度关注。“非典”疫情结束后,李文辉想做“更重要的事”——制服乙肝病毒。

    我国目前有1.2亿乙肝患者,每年大约70万到80万人死于乙肝。乙肝尚无法得到根治,该病患者必须终身服药。

    2007年,李文辉辞去哈佛大学医学院讲师一职,回国加入北生所,开始寻找乙肝病毒受体。

    自乙肝病毒被发现以来,科学家们一直在寻找其相关的细胞表面受体。这个受体,是乙肝病毒入侵人体的“大门”。自上世纪70年代乙肝病毒被发现后,全球科学家前赴后继寻找乙肝病毒受体,皆无功而返。

    李文辉很清楚,他可能也找不到。

    但,这是乙肝研究领域最难、最亟待解决的问题。找到乙肝受体,就能为研制相关药物开拓新路,为乙肝患者带来更多希望。

    “一步步来。科学是一个探索的过程,只要敢于探索,就有成功的希望。”李文辉知道,这不是一两天或一两年就能出的成果。

    探索未知前沿,让李文辉觉得很“烧脑”也很过瘾。“走别人走过的旧路和你自己蹚出一条新路,感觉完全不一样。自己摸索,前面是一片黑暗,得自己找到一丝亮光,这非常具有挑战性。”他说。

    北生所所长王晓东也不否认,挑战的结果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要做‘从0到1’的原始创新,不就是在无数的不可能中,找那一丁点儿的可能性吗?”王晓东说。

    “做别人没做过的事,总是有风险的。你在最前沿,你也不知道你到底可以干成什么。不光是我,我觉得所有做创新性研究的科学家都是如此。”李文辉说。

    但他相信,所有科学都是实事求是的,只要往前走就可以了。

    就这样,“冒险者”李文辉在同事、领导的支持下,以树鼩为模式动物,带着几个学生,踏上寻找乙肝受体的旅程。

    攻克乙肝病毒受体难题

    在与病毒、树鼩不断“较劲”中、在一次次失败中,5年倏然而逝,李文辉的实验室团队迎来了国际评估。

    国际评估是北生所每个实验室负责人都要经历的“大考”,不能通关就出局,没人例外。

    然而,自2007年加入北生所到2012年,这5年来,李文辉的实验室团队只在《生物化学杂志》上发表过一篇关于手足口病的“小文章”,没有一篇“重量级”的CNS(《细胞》《自然》《科学》三本国际权威期刊英文名称的首字母)论文。

    为了让李文辉安心攻坚克难,北生所领导破例将李文辉实验室的国际评估延期。

    李文辉没有辜负这份信任。2012年年中,李文辉实验室确认发现乙肝病毒和丁型肝炎病毒进入人体细胞的关键受体——钠离子牛磺胆酸共转运蛋白(NTCP)。2012年11月,相关成果在线发表在学术期刊《eLife》上。

    这是李文辉实验室团队发的第一篇关于乙肝的文章,也是因为这项研究,李文辉获得2021年巴鲁克·布隆伯格奖。

    如今,回首那5年,李文辉十分感谢北生所给予他的信任和支持。“做出科学成果需要勤奋、运气,也需要支持。搞科研是一件奢侈的事,尤其做前沿科学,不光需要物质条件,更需要精神上的自由。”他说。

    2015年,李文辉成立华辉安健(北京)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专注于研发乙肝新药HH003,目前已接近完成一期临床实验。

    研发HH003占用了李文辉一些时间,但他已习惯了在科研工作者和药物研发者这两种角色之间切换。“我现在走两条路,一是认识乙肝病毒本身,侧重于基础研究,二是推动改善未来的治疗手段,侧重于成果应用。搞成果转化,可以把在药物研发中遇到的问题反馈给科研人员,科研的进展又能指导药物研发。”他说。

    希望年轻人自由成长

    在王晓东眼中,李文辉是个很“二”的科学家。“他有‘二不申’:不申奖项、不申院士。”王晓东说。

    对此,李文辉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评价一个科学家,要看他做出什么成果,而不是以头衔论英雄。提到牛顿、弗莱明,人们首先想到的不是他们的头衔,而是万有引力、青霉素。科学家做出什么东西来最重要,这是可以被写进历史的,头衔只是辅助。”

    最近三四年,李文辉很少晚上12点以后还待在实验室。“十多年前,我刚来北生所时,真不觉得累。早上7点就到实验室,一直干到凌晨2、3点,都不觉得有啥。北生所提倡‘Empower Young People’(为年轻人赋能),这个思路很对,要给予年轻人支持,让他们放手干。”李文辉说。

    不仅要让年轻人干,更要让年轻人成长起来,这是李文辉坚信并践行的一点。李文辉的团队氛围很融洽,这里没有让学生言听计从的“老板”,也没有人说了一定算,大家都是平等的。“大家时常一起讨论,新想法层出不穷。这里就像富有活力的‘热带雨林’,而不是单调的‘白桦林’。”李文辉说。

    李文辉常跟学生说:“不应崇拜权威,但应该了解一个人是如何成为权威的,他做了什么、为什么有成绩。一个人成为权威后,是不是意味着他说的就都对,这有一个大问号。”

    有学生评价李文辉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为人低调谦逊,和他相处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对于他人的评价,李文辉坦言,自己“不太在乎”。多年来,他最在意的,是自己是否还在做“最难、最重要、最有意思的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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