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18日 星期一
“如果倒下,我希望倒在葡萄园”
——记77岁的优秀科技特派员谢福鑫

科特派20年

    本报记者 高 博

    五根指头像山药,指甲像硬币。又宽又厚的手,没一处嫩皮,关节上有老茧。

    手的主人,有一张风吹日晒的方脸,一双热情坚强的眼睛,一副洪亮的嗓音。

    77岁的谢福鑫,是中国最老一批科技特派员。36年来,闽北山区从无到有地大面积种植葡萄,上万农户靠葡萄脱贫,他立下头功。但谢福鑫没想着升官发财,他说:“能为农民做点事,我就很快乐。”

    他的电话就是当地果农的“110”

    福建建阳的乡间,常见连片的白色塑料棚,那是给葡萄遮雨的拱棚。科技日报记者同谢福鑫走在村里,常听人招呼:“谢老师,进家里喝点茶吧?”

    大家都认识谢福鑫。因为他每年至少100多天进村指导,福建南平地区10个县区,谢福鑫早就跑遍。离家几十公里的地方,谢福鑫骑车去;再远一点就坐乡村班车。

    谢福鑫有三件宝:单车、干粮、工具包。他常说:“单车好,田间小路随便跑;干粮好,吃饭应酬省掉了;背着工具包,随时随地做指导。”

    工具包是个黑色旧挎包,很沉。里面除了要发给农民的技术资料、果树剪刀和干粮,还有毛巾牙刷,方便在农户家过夜。钥匙和公交卡用布绳拴在包里。

    谢福鑫还带一根防水记号笔。下乡技术指导时,如遇到种植户地里没人,他就在塑料薄膜条上写几句话,如“雨水太多叶子发黄,注意排水”“尿素用多了,快浇水压肥”“有黑痘病了,赶紧打药”等,还附上自己的电话号码,系在果树枝条上。

    “课堂在田头,讲稿在枝头”,谢福鑫写的东西,农民一看就懂。他还发明了一些土办法——葡萄叶子一淋雨容易生病,福建雨多,他教农民用当地的毛竹片和塑料膜建造简易避雨棚,解决了大难题。

    “有很多商家推广苗木,但种葡萄很复杂,光有良种没有技术指导,农民种不好,”一位葡萄种植户说,“比如霜霉病喷药,只喷叶面不喷叶背,就白花钱。谢老师从头到尾,手把手教,让农民学会自己处理基本病害。”

    谢福鑫的电话是当地果农的“110”。他跟农民讲:“有问题赶紧打电话。”他的徒弟、当地葡萄种植能手朱坤华说:“谢老师吃饭,常有电话打来。他放下饭碗一讲就半个小时,非要讲到对方完全听懂为止。”

    谢福鑫家里,堆着一摞摞字纸。他不用电脑也不会打字,而是手写出来,再复印上千份发给需要的农户。随便打开一张,是当地各月采收上市的水果表:“1—4月,草莓;5—6月,枇杷、桑葚;7—8月,葡萄;9—12月,柑桔……”

    另一张写着果树的栽培要诀,如“葡萄采果后三个一:下一次肥、浇一次水、喷一次药……”字迹遒劲又工整。一张张A4纸,没有废话,全是给农民看的干货。谢福鑫走到哪里,免费发到哪里。

    种葡萄摔断了腿

    谢福鑫1943年生在佃农家。大姐当童养媳,大哥下南洋做童工,二姐三姐都饿死了。“父亲到处卖苦力,还是养不活一家几口。”谢福鑫说,“直到解放后,我们家分到了田,才吃上米饭,我才能读书,所以我感恩共产党。”

    从南平农校毕业后,谢福鑫分配在良种场当技术员,也给农业学校代课。“文革”开始,没人上课干活,闲不住的谢福鑫把学校的几亩教学试验田都种了,收几千斤谷子都交给学校,作学生的补贴粮。

    1977年,谢福鑫偶然得知,当地的教堂有一株挂果的绿葡萄。葡萄是干旱地区的植物;福建本地的野葡萄又小又酸。许多人想将北方的大粒葡萄引种到福建,都失败了。谢福鑫非常感兴趣,去引了一株苗,结出了大家都没见过的葡萄。

    一晃到了1982年,福建省和日本长崎县缔结友好关系。福建省领导得知,相似气候的长崎县种着一种叫巨峰的葡萄,决定派人学习引种。“巨峰葡萄是日本育种家几十年的心血结晶,”谢福鑫说,“不同于我国普遍种植的欧亚种,巨峰是欧亚种和美洲种杂交,更耐潮湿。”

    有种植葡萄经验的谢福鑫被选派赴日学习;一年后他带着种苗回到建阳县;再用一年,巨峰葡萄在福建首次结果。

    但推广并不容易。“祖祖辈辈种水稻,从没听说种葡萄的。洋葡萄难伺候,能种好吗?”农民嘀咕。

    “农民不爱听大道理,要眼见为实。我得自己先种好。”谢福鑫腾出自己房前屋后所有的地方种葡萄。他舍不得丢弃引进的任何一个品种。杂物间的屋顶也被堆土种了葡萄。

    一次,谢福鑫爬上屋顶给葡萄打药。药液向上一喷,洒进他的眼睛里。谢福鑫本能地一退,脚踩空,跌了下去。“没怎么感觉痛,就是半天爬不起来,腿不听使唤了。”过一会儿邻居路过,才送他去了医院。原来是大腿骨摔断了。

    后来,谢福鑫决定在住处造一块试验田。这是片河滩地。谢福鑫趁着水位低“精卫填海”。他把石头一块块垒成堤坝,再填土。白天没空,他夜里加班干。房子没建好,他的“鉴湖葡萄品种园”倒是先填好了。

    最像农民的干部

    谢福鑫得了一个绰号——“真正的布尔什维克”。

    1999年2月,福建南平市通过政府选派、双向选择、启动科技特派员驻村服务试点,首批225名科技人员下派进驻215个村。此举为全国科技特派员制度开了先河。首批科特派就包括谢福鑫,他也是年龄最大的一位。

    这给了谢福鑫大显身手的舞台。他联系南平市的农业服务部门、单位,成立了科特派葡萄产业服务组,为果农提供全流程帮扶。不久后,他被大家推选为当地葡萄合作社的带头人。

    20年来,科特派组织在谢福鑫等人的领头下,将各大品种、食用酒用、早熟晚熟的葡萄都引进闽北,并多种途径开发利用葡萄园。种植户说:“一亩葡萄等于十亩田,在家种葡萄也能赚大钱,感谢科特派这个好机制。”

    谢福鑫看到返乡农民工越来越多,他心里很高兴,编了个顺口溜经常念叨:“人在家门口,天天有活干,月月有收入,赚钱又顾家,家和万事兴,乡村就振兴。”

    2003年,谢福鑫到龄退休。组织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说:“我想继续做义务的科特派。”于是他退而不休,工作丝毫没变。如今,闽北地区已种植近7万亩葡萄,产值6亿多元。

    今年10月,北京召开科技特派员二十周年纪念大会,谢福鑫作为福建省优秀科技特派员代表受到表彰。

    谢福鑫笑着说:“别人唱歌跳舞打牌喝酒钓鱼遛狗,我一样也不会。我没有爱好,就是爱‘玩泥巴’。”他是有编制的农业干部,但他说自己一坐办公室就头晕,下地心里才痛快。

    谢福鑫在田里戴草帽,穿迷彩服,踩一双橡胶雨靴。平常出门,他脚蹬旧凉鞋,西裤上沾着土,毛衣掩不住衬衣下摆,怎么看都像个老农民。

    有一次,谢福鑫去外地开会。走到招待所,房满了。谢福鑫说自己可以住楼梯间。门房打量谢福鑫一身装扮,看他包里一沓沓打印纸的材料,同情地说:“你们上访农民可真不容易啊。”

    说起这事,谢福鑫很得意:“我就是个老农民啊。”

    在“填海”出来的试验田里,谢福鑫种植了160多个葡萄品种,藤蔓上拴的木牌写着品种:京亚、夏黑、巨玫瑰、紫珍香、美人指……园子里种着各色花卉,种了柑橘、柠檬、草莓、枇杷、桑椹、百香果等水果,以及山里移栽来的野果树;阴凉处还有食用菌。谢福鑫说他是“种给农民看,请农民来品尝,让农民跟着干”。

    这几年,谢福鑫连续动了四次尿结石手术,不能像过去一样骑车下乡。但他闲不住,起早贪黑在品种园干活。“能给农民做点事,我就很快乐。”他说,“我现在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过,如果要倒下,我希望倒在葡萄园。”

京ICP备06005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