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行间
1981年,弗诺·文奇在《真名实姓》一书中描写了这样一个故事:自称为“巫师”的超级黑客们在虚拟的网络世界中各显神通。只要技术过硬,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只有一点,千万别被人知道你在现实中的真名实姓。
尽管现在看来,这样的场景在赛博朋克小说或电影中已属司空见惯,但别忘了,威廉·吉布森写出《神经浪游者》可是3年后的事。再联系当时的时代背景,你就会为文奇的前瞻性拍案叫绝:那一年,IBM公司才推出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PC机(8086的处理器,只有1MB的内存),而电脑还只是少数极客们的稀罕物。至于“网络空间”——那是什么?
将时针拨到1968—1971年。在这4年间,弗诺·文奇从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先后获得了数学专业硕士和计算机专业博士学位。这几乎成了文奇创作的两大基石——数学是逻辑的骨架,而计算机则是坚实的肌肉。此后弗诺·文奇的所有创作,都可以说是这两门学科的组合拳法:干脆利落,以力破巧,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严丝合缝的逻辑设定来征服读者。
这就不得不提到《银河界区》三部曲。如果说《真名实姓》显示出了文奇对新技术惊人的洞察力,那么始于1992年的太空歌剧《深渊上的火》则堪称其创作生涯的压轴大戏。次年,这部作品夺取雨果奖最佳长篇;其前传《天渊》同样在出版后不久斩获雨果奖。
这三部曲将读者从赛博空间带到了浩渺的宇宙。然而,这个宇宙和我们认知中的宇宙又不一样。它是文奇精心设计,有一套自洽逻辑的宇宙。如同《神曲》中的三界,这个宇宙也有泾渭分明的区域,边界线是否能征服光速:爬行界科技水平低下,今天的人类文明便是此界的代表;飞跃界则能轻而易举地进行超光速旅行;至于超限界,科技水平远超人类的想象,堪称宇宙中的奥利匹斯山。
在此背景下,文奇尽情地挥霍着想象力,描绘了一个个生动详实、别具特色的外星种族与文明。以《天渊》为例,文奇不仅描绘了其中“蜘蛛人”种族的生理构造,甚至结合其中代表人物的性格特点,为每个蜘蛛人角色设计了独一无二的小动作。能做到这一步,足以令人叹为观止了。
用一个词来概括《银河界区》三部曲的阅读体验,那就是寻宝。《深渊上的火》的主题是追杀:来自超限界的威胁“瘟疫”进入飞跃界肆虐,而终结“瘟疫”的杀手锏则讽刺地流落到了爬行界的爪族——一个刚刚才发明出火药的文明手中。势单力孤的主人公一行人躲避着瘟疫的追杀,同时又不得不在爪族的内战中站队,稍有差错便会满盘皆输。《天渊》的主题是复仇:试图与爬行界的蜘蛛人文明接触的青河舰队被盟友易莫金人背叛,幸存者皆沦为其阶下囚。他们一面要伺机雪恨,一面又要以天外来客的身份,帮蜘蛛人渡过生存危机。《天空的孩子》作为《深渊上的火》的续篇,主题则与《流浪地球》不谋而合:在爪族星球上定居的新生代人类开始怀疑过去的瘟疫危机是否真实存在,而居安思危的主人公反倒成了居心叵测之人,是不得不除的绊脚石。三个故事,三个主题,每个都足以令人肾上腺素狂飙。
当然,这些故事也并非十全十美。与严谨的科学设定相对比,权谋斗争算是文奇的短板。以《深渊上的火》中爪族之间的内战为例,尽管对爪族这一种族的设定缜密有趣,但其中的阴谋诡计显得未免太过简单,以至于前半段辛苦塑造的“铁先生”这一反面角色,其落幕显得过于潦草。
尽管三部作品的时空跨度极大,但绝非漫无边际。在写作中,文奇同样保留着《真名实姓》中敏锐的洞察力与惊人的预见性。譬如,1992年的《深渊上的火》刻画了横跨宇宙的“百万谣言网”——人人都能在上面发言,但绝大多数时间只能产生把水搅浑的信息垃圾。那时大多数互联网的先驱都在极力鼓吹互联网的好处,鲜有人想到今天它在带来更多信息的同时,也带来了同样多的麻烦。而《天渊》中刻画的贸易文明“青河”,则提供了文明发展的另一种可能:靠在全银河系公开免费广播自己的科技知识,来扩大文明影响力、增强认同感,由此拥有了无数的潜在客户,同时也强化了自身的实力。与我们熟知的“黑暗森林”相比,这当然是更美好,也更理想的宇宙。
贯穿《银河界区》三部曲的精神——不畏艰险、勇往直前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科技的进步当然会让我们走得更远,但没有这种精神,我们将永远无法迈出第一步。以书中的概念类比,尽管我们无时无刻不生活在现代科技带来的便利之中,但事实上我们正是“爬行界”中的渺小文明,连太阳系都出不去。正因为人类对这种精神永远心向往之,太空歌剧的浪漫才能经久不衰:它无时无刻不在用遥远的星辰彼岸诱惑我们,继续向前,不要在此地停留。
到《天空的孩子》为止,银河界区的故事其实还远没有结束。姑且在此许两个愿望:一是古稀之年的弗诺·文奇能亲手为这部传奇画上句点;二是在有生之年,能亲眼见到人类逃离爬行界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