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祖国
本报记者 崔 爽
结束大洋钻探184航次(ODP184)近两个月的航程,1999年4月12日,“JOIDES·决心号”在香港尖沙咀码头缓缓靠港。第二天的结航仪式上,航次首席、同济大学院士汪品先开玩笑地说自己是“Co-chief trainee”。他当时63岁,是船上第一位来自中国的首席。
他的学生,同样来自同济大学的翦知湣小他30岁,这位博士毕业留校工作的年轻人,刚和老师及其他两位中国科学家一起结束科考。那是第一个由中国科学家主导的大洋钻探航次,全世界最大最先进的科考船来到南海,在中国海域打下深海第一钻。
抢在20世纪落幕之前,中国进入了深海地质的大门。
20年后,7月29日下午,已经是“探索一号”TS12第二航段首席科学家的翦知湣乘“深海勇士”号载人深潜器作业。这也是“深海勇士”号的第184潜次。
从50万美元到300万美元
门是窄门。“大洋钻探计划是整个地球科学领域历时最长、成绩最佳的国际合作计划。我们80年代就想加入,直到1998年才通过。”翦知湣说。
开始于1968年的大洋钻探计划分为4个阶段,1985年是第二阶段大洋钻探(ODP)的开始。虽然希望加入计划,但每年50万美元的会费在当时是个天文数字。“我的第一个自然基金才6万元人民币。可想而知要国家拿出50万美元做这件事,确实力不从心,也不知道划不划得来。”翦知湣回忆说。
十多年后,在中国科学家的持续呼吁和主管单位的共同努力下,中国才正式加入大洋钻探计划,年付50万美元,相应获得每年两个参航名额。
“有了名额,还要有建议书。”翦知湣说,大洋钻探计划实行“建议书制”,各国可以提交航次建议书,列出自己的科学目标和计划,参与一年两次的评审。“加入计划意味着可以派个别科学家上船参加航次,但影响相当有限,更好的选择是在中国岸外实施大洋钻探,才能产生影响学科发展的效果。而到哪里进行钻探,是在各国科学家提交的建议书中择优选定的。”翦知湣说。
在获准加入大洋钻探之前,学术界已经开始准备航次建议书,“1996年,在汪老师的建议下,我们提交的‘东亚季风演变在南海的记录’建议书在1997年大洋钻探学术委员会的全球评比中以第一名胜出,获得尽快实施的机会。”
后来才有“决心号”在南海实施ODP184的故事。
如今,中国已经承担每年300万美元的会费,在2014年和2017—2018年参与主持了三个半国际大洋发现计划(IODP)钻探航次,并正在推进成为美日欧之外的第四个计划领导者。
从“深钻”到“三深”
“1998年中国加入ODP,当年我们没有派人上船,名额留到第二年,才有了4位科学家的参航机会。”翦知湣清晰地记着20年前,“我们2月18日从澳大利亚西南的弗里曼特尔港起航。”
开了十来天,“决心号”来到南海南沙海域附近,翦知湣提到一个小插曲,因为对地形地貌不熟悉以及在那之前出现的海盗事件,外国船长表示“不愿意去定好的南沙井位了”,“汪老师一边交涉,一边跟国家海洋局外事部门联系,南沙舰队派出中国军舰保护,然后大家就安安心心打钻了。”他笑着说起往事。
迄今为止, 那是南沙唯一的深海钻井,也是ODP184航次里科学成果最多的一站。20年前大洋钻探首航南海,我国进入国际深海研究的国际前沿。
“深海研究的三大手段就是‘三深’,深钻、深潜、深网。深钻是大洋钻探计划,钻进大洋洋底,研究沉积构造;深潜是通过载人和无人深潜,开展深海科学调查;深网是通过布设海底观测网,‘把实验室建在海底’,将设备送下去、把信息传上来。”翦知湣说。“火越烧越旺。现在我们的设备、我们从事的研究都不逊色于国际同行。”
“深海勇士”号184潜次是他的第二次下潜。
看似巧合却不是偶然,科学家们以这样的方式对20年前开启中国“三深”技术的ODP184航次作了遥远的呼应和致敬。
从“借船出海”到“造船出海”
翦知湣保存的ODP184航次汇报中有这样的记录:所有中国科学家在参加大洋钻探航次后的最大体会,是大洋钻探船高水平的科技设施和高效率的管理系统。建议“尽早改变我国海洋考察船的现状,建立现代化的‘海上实验室’”。
“那时候跟国外差距很大。”翦知湣说,“当时国内还基本没有稳定同位素质谱仪,我们的科学家主要做苦一些的工作,比如在显微镜下观察微体化石,因为我们缺少很多大型仪器设备。”
时至今日,“我们的设备技术条件已经具备国际水准,我们思考的问题也是全球性的大科学问题。”翦知湣说。“探索一号”本航段的科考目标中,对深海冷水珊瑚和海底垃圾堆的考察,都是海洋科学中的前沿问题。
“深海勇士”号像尽职尽责的“深海班车”,这艘年轻的载人潜水器和身后团队一样专业务实,在过去不到两年的时间,下潜达到184次。去年5月,已经82岁的汪品先搭乘“深海勇士”号第一次下潜。同样的海域,相隔近20年,曾经的ODP184首席在自主研发的潜水器里,第一次看到了研究大半生的水下世界。
“时代变了,国际合作的形式也不一样了。刚开始合作的时候我们做的是一些可能别人不太爱做的工作,现在我们踩着人家的脚指头了,大家合作的形式就要发生变化。”翦知湣说,“以前很好商量,你不做的我做,现在是你能做的我也能做,咱们定好规矩,平起平坐。”
(科技日报“探索一号”7月30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