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北京大学核磁共振中心宣布终止与某国际仪器巨头业务往来的新闻，引发各界热议。

    “‘闹掰’事件背后，折射出我国科学仪器长期依赖进口的窘境。面对国际巨头垄断，国产科学仪器的未来之路究竟该怎么走？”全国人大代表、北京科技战略决策咨询中心研究员伊彤说，“科技创新是大国间的另一场战争，科学仪器是必需的武器装备，如果长期依赖别人，某些领域受制于人的局面就不会得到根本改变。”

本报记者 刘 垠

    两会期间，伊彤提交了一份《关于完善我国科学仪器产业创新激励政策的建议》。“中国仪器仪表学会分析仪器分会在2018年8月进行了一次问卷调查，调查的目的就是搞清楚科学仪器究竟有哪些关键部件依赖进口，结果不容乐观。”她给记者展示的一份调查结果显示，我国使用的科学仪器中，近30种关键部件高度依赖进口，如应用于光谱类型分析设备的光电倍增管，用于核磁共振分析仪的超低噪声前置放大器，用于质谱仪的分子泵等。

    产业基础薄弱产业链不完整

    中国仪器仪表学会分析仪器分会副秘书长吴爱华告诉科技日报记者，上述近30种关键部件只是不完全统计，如此多的部件种类，涉及到的科学仪器整机类型预计有上百类。除了关键部件，还有部分关键材料更是100%依赖进口。

    “一旦这些部件和原材料断供或涨价，相关整机就可能停产，造成生产成本增加，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卡脖子’难题。”伊彤认为，即便这些进口部件及材料在国内能够买到，整机企业也会面临采购时难以议价、技术支持不够、替换件到货周期长、需要囤货等问题。

    另据广东科鉴检测工程技术有限公司总经理高军介绍，不仅是部件、原材料、元器件，工业设计、可靠性工程、上下游协作等配套服务对仪器产业的支撑也亟待加强。

    “相比发达国家，我国科学仪器产业起步要晚几十年，在技术开发应用方面的投入偏少，产业发展基础薄弱，产业链不完整。”吴爱华说。

    总体来看，我国重大科学研究、高端装备研制、高安全控制、精密检测等领域的工作，仍高度依赖进口科学仪器。

    用户不敢用不愿用中国产品

    “国内科学仪器企业自主创新投入偏低，在中高端市场难以与进口仪器竞争。据海关数据显示，按金额统计，我国进口前十位的商品中，科学仪器赫然在列。”伊彤告诉记者。

    对此，高军进一步解释说，相比进口科学仪器产品，国内生产的品种越来越齐全，性能上进步也较快，但绝大多数国产科学仪器可靠性水平与国际先进企业生产的产品仍有较大差距。

    伊彤在调研中发现，进口仪器在国内市场很受欢迎。很多大型医院、高等院校、科研院所、国家和省部级检测机构的实验室里，满眼都是进口仪器。外资企业在中国市场的收入往往超过其全球市场的10%，近年来在中国市场的年增长率则超过了10%。

    “反观国产仪器，很多用户却不愿用、不敢用，‘国产仪器不行’的观点在很多用户心中根深蒂固，这严重阻碍了国产仪器的应用和改良。”在伊彤看来，购买国外先进仪器设备开展科研工作本无可厚非，但应避免对进口仪器的依赖或盲目崇拜。“只有帮助国产仪器打开市场，让更多用户充分使用，才能发现并解决问题，逐渐提升国产仪器质量。”伊彤说。

    外国公司不赚钱也要占市场

    不信任、不敢用，导致国产科学仪器的发展陷入怪圈。另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是，好政策遭遇了落地难的窘境。

    2016年发布的《关于“十三五”期间支持科技创新进口税收政策的通知》规定，对于相关机构进口国内不能生产或者性能不能满足需要的科学研究、科技开发和教学用品，免征关税、进口环节增值税和消费税。

    “如何确定国内是否有同类产品？怎么判断国内产品性能是否满足需要？具体由哪个部门牵头编制国产仪器和进口仪器清单？”伊彤一连串的问题引人深思，“仅靠招标人或几位评标专家随意拍板的做法并不合理。”

    伊彤举例说，有时采购指标中，明明有国内产品且完全能满足使用者的需要，但招标方故意把某些性能指标调高，或提出一些苛刻条件，致使国产仪器被拒之门外。近两年，仪器信息网曝光的不少招标公告就是例证。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大部分高校、研究院所在采购中，仍以进口仪器设备为主。这种现状导致国内仪器厂家基本丧失了市场竞争力。

    某资深外企高管坦言，外国仪器公司经常会打“价格战”，国内没有的产品，往往会抬高卖价。一旦出现同等水平的国产仪器，外国公司立马降价，甚至降到国产仪器的成本价之下，宁愿不赚钱也要把国产仪器挤出市场。

    国家应给予特殊的政策扶持

    伊彤说，我国科学仪器一直处于落后和追赶状态，作为国家战略性产品，亟须国家给予高度重视和特殊扶持。

    伊彤建议，国家应围绕科学仪器自主创新开展战略规划研究，在客观评估国家重大科学仪器开发专项实施效果的基础上，总结经验，凝练近期重点任务清单和中、远期研发重点领域及方向，进一步创新研发组织模式和机制，集中财力给予稳定支持。同时，针对仪器创新的人才队伍建设和知识产权保护等，制定出台更具操作性、更好落地的配套措施。

    宁波华仪宁创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闻路红认为，国产仪器的政府采购政策有待细化落实，比如，由国家统一开展首台套仪器设备的认定工作，增强权威性和准确性；在仪器技术指标、售后服务都满足要求的前提下，采取对购买国产仪器的用户进行补贴等激励措施。

    “针对政府资金购置科学仪器的情况，可通过设置最小国产仪器采购占比进行限制。”在这一问题上，吴爱华和高军的观点不谋而合，凡涉及数据安全的实验室，原则上必须使用国产科学仪器，尽量不采购有外资背景的仪器。

    伊彤说：“关于进口仪器的免税政策执行不力的问题，亟须在调研基础上，研究制定明确具体的实施细则。”

    伊彤提出四点建议：一是免税仪器品种应送交第三方检测机构并出具报告；二是建立评价专家的征信体系；三是建立和执行规范的进口仪器免税程序，避免恶意套取补贴；四是规定严格的奖惩条款。“如果国内已有能满足使用要求的同类仪器，却仍采购进口仪器的单位，一经发现要进行追责并给予相应惩罚。”她说。

    关于政府对企业的支持方式，济南海能仪器股份有限公司总裁刘文玉认为，与直接投入相比，采用间接支持或后补助的方式更为有效。如对仪器企业实行退税政策，并监督企业将返还资金用于后续研发。“此举相当于倒逼企业重视产品（包括软件）质量与可靠性，不断提升研发投入，从而逐步提高国内用户对国产仪器的信任程度。”刘文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