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下漫笔
黑岛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东北小镇。与大连庄河市其他33个乡镇相比,除了两面皆海之外,这座平时静悄悄的镇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近日,考古工作人员确认,甲午战争中被击沉的铁甲舰经远号,其沉船地点就在黑岛老人石海上,才让这座由渔村组成的镇子悄然走进了人们的视线。
其实,对于黑岛镇的人们来说,经远舰并不陌生。整整100年前,庄河官员、本地士绅在撰写《庄河县志》时,在第五卷兵事附中就明确指出,“舰在虾老石(即老人石)东八里许”。然而,这条记录长期以来并没有被学界认可。
一方面,日本当年海军现代化程度较高,战争资料、记录相对完备。根据日方资料记载,经远舰以一舰之力与日本海军精锐、联合舰队第一游击队的吉野、高千穗、秋津洲、浪速四条战船鏖战,最终被击沉。日方资料中详细记载了交战过程、沉没经纬度,一名日军军官甚至还绘制了一幅经远舰沉没图。凭借日方记载,多年来学界一直认为经远舰沉没于大东沟海域,因此对黑岛老人石外的沉船不甚重视。
另一方面,《庄河县志》中的记载错漏之处甚多。譬如将沉船的名字记录为“靖远舰”,船上官兵共有500余人,其中50余人逃生;将林永升官职记录为靖海侯;记载林永升管带拒绝官兵下船逃生的建议,与舰一同沉没海底等等。以上的说法,与史料记载明显不符。林永升从未被追封为靖海侯,经远号上共有官兵247人,16人逃生;管带林永升、大幅陈蓉、二副陈京莹等指挥官均是在作战中被炮弹击中身亡……
但这些都不妨碍100多年来,黑岛当地居民口口相传的那些关于经远舰的故事。7年前,笔者曾采访过黑岛镇时年91岁的老太王陈氏,她仍然记得长辈讲给她和兄弟姐妹们的故事:当天傍晚,海面上如何火光冲天,村民们如何给游上岸边逃生的士兵提供饮食、当地士绅如何帮助官兵返回故乡……
黑岛人对经远号的感情不止于故事。早在民国年间,黑岛当地就曾经筹款,在明代古庙夕阳宫中,供奉着林永升管带的灵位和塑像。这是因为,当地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逃生的士兵曾告诉当地村民,经远号原本可以避免沉没,选择在一处浅滩搁浅,但由于此处距村庄不足百米,舰上官兵担心日军追击的炮火会伤及无辜,因此宁愿葬身大海,以保全当地黎民百姓。
这个传说,在《庄河县志·祭靖海侯林文》中得到了印证。文中记载:在两舰沉沦、一舰逃走(指济远舰),自身遭受猛烈炮火袭击的局面下,“侯(指林永升)尚存只舰,未逐波臣。欲求生命,宜遵海滨,舍舟登岸,俱可全身……”
这座夕阳宫新中国成立后犹存,最终毁于上世纪80年代末,塑像、林永升牌位亦不知所踪。这次,国家文物局证实在大连庄河海域发现甲午海战中北洋舰队“经远舰”残骸,无疑增添了黑岛人民对经远舰百年守护的光辉色彩。
诚然,《庄河县志》成书仓促,撰写者中有官员、生员,也有当地的士绅、乡贤,书出众人,见识、学问不一,在这样的情况下,书中细节的错漏在所难免,但述而不作的原则,却被人们很好地坚持了下来。纵观县志中两篇涉及到甲午海战的文章,事件明显来源于人们的口述,且证明早在民国六年,就已经有人想打沉船的主意,发一笔横财。
另外,近年来的研究也证明了日军的记载其实并不可靠,其中自相矛盾、甚至说谎之处甚多。以沉船地点为例,日方当时发行的《二七、八年海战史》《日清海战史》两本书中就自相矛盾,其中一个经纬度竟然在陆地上。根据其他补充资料来看,在日军最初的大东沟海战报告上,并没有记载经远舰被击沉的消息,由此看来,那幅日军军官的画作,多半也是凭空想象而来。
一个接近事实的推测是,装备了先进装甲防护系统的经远舰被四舰追杀,一直向母港旅顺方向突围,摆脱了日本军舰的追击后,最终在老人石海域沉没。
1994年9月17日,在甲午海战100年纪念日当天,黑岛镇当地政府为林永升管带塑造了一座巨大的雕像,雕像面朝大海中经远舰沉没的位置,昔日夕阳宫的位置,也重新修建了一座小庙,出海的渔民往往会到庙宇、林永升管带的雕像前祭拜。
无论如何,经远舰全舰将士奋战到底,至死未挂降旗,拼尽最后的弹药以身许国,唱出了一曲壮烈悲歌。正如经远舰二副陈京莹在大战前夜写给父亲的家书中那样:“兹际国家有事,理应尽忠……况大丈夫得死战场幸事而(耳)……但尽忠不能尽孝,伏望勿以儿为念,则免儿忧愁于地下矣……”
甲午战争的硝烟已经散去一百多年,一个世纪的时光里,经远舰经历过误解、纷争、盗掘甚至遗忘,但黑岛镇的人们始终将经远舰挂在口上,放在心里,守护着经远舰的躯体与民族的记忆。这就是黑岛与经远舰的百年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