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下漫笔

胡一峰

    今天，大学生话剧是高校里的一道亮丽风景。在民国时期的清华园，演话剧也是一股颇有声势的文化风潮。当年的清华学生认为，演话剧能“增进阅历”，培养“刻苦勤劳之精神”，提高“分工合作”的能力。校方也把演剧作为学校美育以及健全学生人格的手段，上至校领导，下至普通教师均大力支持话剧活动，无疑为清华话剧文化的形成提供了保证。比如，副校长赵国材亲自指导学生话剧社团的活动，不但为学生撰写剧本，还邀请学生到家中辅导其排演。赵元任则为学生演剧担任导演。而对清华话剧活动影响最大的，我以为是被很多人遗忘的王文显，毫不夸张地说，他足以当得起“话剧教父”的名号。

    王文显是清华戏剧社的顾问。他的故乡在江苏昆山，英文名字Quincey，就是为纪念“昆山”而取。王文显的身世很传奇，他父亲儿时曾被李鸿章手下的“洋枪队”统帅戈登收留，随戈登去了英国，后来成为一名香港警察。王文显自幼就随家庭辗转中英各地，1915年获伦敦大学文学士，英国文化在他身上打下了深刻烙印，做过他助教的李健吾称其为“一位循规蹈矩的上流人”。

    王文显在清华任教22年之久，长期执掌被称为“戏剧家摇篮”的西洋文学系。1921年10月，校长金正邦赴美调查学务，时任教务处长的王文显还一度代理校长。据载，他是清华五位享受500元薪水的特级教授之一，其余四位是今人耳熟能详的国学院四大导师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和赵元任。

    1927年，王文显曾到美国耶鲁大学，师从戏剧大师贝克教授学编剧。他的英文剧《北京政变》和《委曲求全》，前者写袁世凯窃国之事，后者揭露高等学府内勾心斗角的阴暗面，一时享誉戏剧界。十多年后，剧作家张骏祥去耶鲁大学时，看到两部剧的剧照仍挂在戏剧学院图书馆的墙上。尤其是《委曲求全》，被朱光潜称为“一种可惊赞的成就”，“他的观察老练而真切”，“他的嘲笑冷俏而酷毒”，在制造紧张的布局方面“几乎是无瑕可指”，在中国现代风俗喜剧史上留下了极重要的地位。

    然而，王文显对中国话剧最深远的影响还在话剧教育。他主持制定的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学程大纲及学科说明”，列入了《戏剧概论》《莎士比亚》两门课程，《现代西洋文学》课程中也专设戏剧部分，这些课程都由他亲自主讲。《戏剧概要》“讲授西洋戏剧发达之略史。自上古希腊以至现今，选读名剧约五十篇以资阐明，并论究戏剧之技术。关于编剧、演剧、排剧之各种问题亦讨论及之。”《莎士比亚》这门课的“目的有二：（一）为学生讲解莎士比亚之文学价值；（二）使学生自知如何欣赏莎士比亚文学，莎士比亚之生平及其著作之精妙所在，统于两学期内教授之。读莎氏重要著作10余篇。”1933年，他又加开了《近代戏剧》，专门讲授易卜生以后之戏剧。

    据听过课的季羡林回忆，王文显讲课比较枯燥，他在堂上念讲义，一句闲话也没有，下课铃一摇，合上讲义走人，多少年来一直如此。而王文显的同事温源宁则不客气地形容王讲课好像一位新教长老会牧师主持葬礼。但是，他却培养出了中国现代话剧的一批中坚力量。做过王文显助教的张骏祥说，王文显的讲稿“扎扎实实，对于初接触西方戏剧的人来说，是个入门基础。”

    王文显的另一贡献是为学校积攒了大批专业书籍。张骏祥说，“那时学校每年有一大笔钱买书，文显先生自己研究戏剧，每年也要买不少戏剧书籍，从西洋戏剧理论到剧场艺术，到古代和现代名剧的剧本都应有尽有。所以我们这些对戏剧有兴趣的同学，就有机会看到不少书。”同样受益于此的还有曹禺。他说，“我就是看他（王文显）买的戏剧书，钻研戏剧的。”可以说，王文显购置的这些书，构成了清华话剧乃至中国早期话剧背后一个尚不太为人关注的知识世界，从此进入，或许将为有心人打开一片中国话剧史上的隐秘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