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科幻

充 耳

    睁眼。胸膛急促起伏，子虚喘息着撑起上半身，又在这个世界“苏醒”了。

    眼镜式数据处理器仍旧摆在床边的小桌上，子虚抓过，戴上。墨纯在线。“墨纯，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吧。”忐忑着说出这句话，子虚有点感激系统出了bug。

    “见面？”墨纯迟疑。

    “对，我们去……”子虚突然卡壳，不知道该约女孩在现实中的哪里碰头。

    “剩下半小时，我们先去海滩。”墨纯提议，听起来没介意他上次闯的祸。

    摘下眼镜，子虚跳下床，对着落地镜看了下。镜中的小伙子清秀苍白，后脑勺平滑。子虚有种错觉，没有脑机接口的自己才是真实的，另一个他不过是幻梦一场。

    走出小木屋，天空乌云堆团，完全迥异于这个世界一贯的风和日丽。矗立在海边的灯塔，塔尖闪烁着倒计时的液晶大字，“26分45秒”。数字在减少，系统提示他很快就要下线。海边看不见游客，大概都收到了系统维护的通知。

    “祝你好运！”守塔人老尼克招招手，大声送来不变的祝福。

    老尼克是个NPC（非玩家角色），除了周到得体的寒暄，他不会和你聊天气之外的话题，也不会走出灯塔百米内的范围——脑机接口实现后，人的意识可以接入比特世界，进而发展出“意识编码”技术。像老尼克这样的NPC，不再是单纯的程序编码，“他们”同时揉合了现实世界各类职业者的意识，变得更为智能化。系统设置了无数的NPC，为进入这个虚拟世界的用户提供服务。

    时间太赶，子虚朝老尼克挥挥手，往海滩下边跑去。

    海滩空荡荡的，墨纯还没有来。

    子虚咽了下口水，感觉呼吸困难，和遇见墨纯那天一样紧张。

    那天是他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他在海滩上看见墨纯，并且“看”到了两人的契合度。镜片上的数据显示，女孩与他是天作之合，喜欢老电影，讨厌蛇和蜥蜴，爱吃辣，恰好是子虚可以容忍的程度……

    子虚记得自己当时抑制住紧张，向女孩说了声“嗨。”女孩脸上闪过惊愕，戴上眼镜一秒后就笑了。

    感谢这个虚拟世界的匹配系统！它是最有力的自我介绍，是子虚这类害羞宅男搭讪女孩的救命稻草。

    系统为匹配的情侣设置了诸多浪漫“任务”，攀登雪峰，下潜深海，漫游古堡，探险丛林……两人“相处”了三周，还是三个月，子虚没有印象。恋爱的快乐令人忘却光阴流逝，何况系统与现实时间并不同步。他只知道，一登录系统就跑到海滩，等在那里的墨纯总是开心地笑着，拉起他的手，赶去体验系统中一个个美妙的虚拟场景。

    现在紧张感又一次袭来，甚至更强烈。毕竟，这次准备约墨纯在现实中见面，在虚拟世界中的一切伪装将会褪去。

    平铺的海面像硕大无朋的暗灰色块，死气沉沉地横亘在天边。乌云隐约闪现锯齿，一条惨白的闪电定格在云层中，世界仿佛随时会崩溃成一堆像素。

    难怪系统要让用户紧急下线，看来bug相当严重。

    这种像素失真的景象，子虚在系统中仅遇见过一次。那是被拉入黑名单的前一天，坐在大堤上，墨纯抚着子虚的脸，喃喃自语，“太美好了，难怪是虚幻的……”

    子虚和女孩第一次起了争执。他告诉她，系统虚拟的世界是假的，两人的感觉，那些喜悦、甜蜜以及渴望一生的依赖，却是真的。墨纯不说话，眼中闪着泪光。

    子虚拉着女孩，跑上灯塔。墨纯还没反应过来，被他抱着从塔顶坠落。千丈之下，是惊涛拍岸，嶙峋怪石。

    系统极力营造各种奇观异景，但为了最真实的体验，虚拟形象的行动不能违背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则。人从极高处坠落，会像现实世界一样摔得血肉模糊。

    在呼啸的海风中，子虚看见了墨纯眼中的恐惧，听到了她惊恐的尖叫。死亡的恐惧如此真实，感觉不会欺骗人。

    “感受到了吗？我们是真的，这些感觉都是真的！”子虚紧抱着女孩。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图像的撕扯，自己手臂变成了一格格的像素。而怀中的女孩，倏地一下子消失。坠地之前，系统察觉到了这个违规的大胆行为，中断了两人的意识接入。

    当时的景象和眼前的如出一辙。但子虚顾不上关心这些，再过几分钟，系统就要关闭。

    上次“坠落”之后，系统禁止子虚登录。他忘了有多长时间没见到墨纯，记忆中只剩下了痛苦煎熬。再次在小木屋“醒来”，应该是系统提早结束惩罚，允许违规用户回到虚拟世界。

    无论如何，也要拿到女孩的联系方式，哪怕是在现实世界见面。子虚鼓励自己。

    海滩那边，墨纯慢慢走来，脸上笑容牵强。在现实中见面，谁都会惶恐，这样想着，子虚强作轻松，“告诉我你家在哪里，下次我去接你……”

    墨纯答非所问，“对不起……他们说需要我帮忙，和你见面，检测一下场景中的意识代码哪里出错……”

    子虚一头雾水，“他们？他们是谁？”

    墨纯笑意中渗着苦涩，“就是制造这一切的人。沙滩，海水，天空……都是他们制造出来的，都是假的！”

    “是啊，这是一个虚拟的世界。系统维护，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上线，我们在现实生活碰面吧……”子虚伸手去拉墨纯。

    墨纯惊惶缩手，“对不起……”她一步步后退，突然凭空刷地消失。

    天边，坍塌的像素一格格脱落。

    莫名的恐惧攫住了子虚，他失神地跌坐下来。眼前的世界，犹如信号糟糕的电视图像在颤抖着。他看见自己的身躯也加入了颤抖的行列，一丝丝地分裂融解。

    最后一刻，子虚意识到，自己就是系统的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