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的《宇宙墓碑》书影 图片来源于网络 |
近年来,“科幻美学”这个词汇在各大科幻杂志和文学研究中再一次被发掘。《三体》的大热确实使各路评论家开始重新审视中国科幻的文学创作手法,尤其是其中美学观的问题。科幻电影方面,《科幻世界》杂志已经进行了大篇幅的介绍,也带动了一轮讨论热潮。而在最正统的科幻文学创作方面,诸位评论家们则把科幻美学的目光投向了韩松。
理解韩松几乎是不可能的。身为新华社的一员干将,韩松作品的荒诞与政治讽刺简直到了“不科学”的程度。不过我们可以这样理解——韩松的作品全部是经过了巧妙的包装,用科学、技术、硬科幻术语的外衣,包裹着内核里许多不愿示人的韩松自己的焦虑、烦闷、极度的不安和对社会巨变的强烈不适应感。
也因此,身为一个普通读者,作为一个不曾经历所谓政治动荡、社会激变的青年人,理解韩松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老韩作品的科幻外衣只是在故弄玄虚,他的一切写作目的就是想通过所谓的科幻表现自己的价值观和看待世界的方法,至于可读性、文学性什么的根本无所谓。韩松就像是一个醉汉在街角不断地宣言:“我写作全靠瞎扯,就是要你们这群读者看不懂。我究竟要表达什么也全看我的心情,干卿何事?”这样的写作方式,也解释了为何他的作品在大众中一直不温不火。
作为韩松的代表作,《宇宙墓碑》这个中篇即便在韩松自己的小说中也是异类。几万字的中篇,韩松翻来覆去就只在说一件事:我们人类曾经在宇宙中建了许多坟墓埋葬死去的宇宙人,后来营墓工程突然停止了,最后许多墓碑离奇地消失了。上篇和下篇的两个主角,一个研究墓碑,一个营造墓碑,和墓碑打交道的过程中,发生了许多不符合逻辑或者说魔幻的事。主人公对于墓碑本身的一切研究都是无结果的,整篇小说没有给出任何硬科幻的解释或者答案,连一个结局都没有。充斥着的意识流写作里面,作者悲观地表达了三个主题: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对死去之人的纪念是没有意义的;宇宙毁灭一切人类存在过的痕迹,哪怕是墓碑。
《宇宙墓碑》不是一篇严格的科幻小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宇宙墓碑》更像一篇拉丁美洲式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如同《2666》或者《世界末日之战》之流,科幻只是讲故事的一种形式。《宇宙墓碑》的故事,放到中世纪背景可以讲,放到浪漫主义的19世纪也可以讲,放到奇幻文学仍然可以讲。描述宇宙这个宏大背景绝不是科幻文学的专利,尤其是在无关乎科学技术细节的情况下。在远古时期,先民们就用各种原始的手段表达自己朴素的宇宙观。说到底,科幻这一形式对于韩松而言就是一个篮子,他想表达社会,想表达人性,想表达自己的一套“三观”,就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往科幻这个篮子里面装。只不过,由于韩松的教育背景和本人对于科幻的极度热爱,他在所有的文学形式中选择了科幻文学作为自己的表达方式。
也就是说,我们阅读韩松的作品绝不能抱着和阅读刘慈欣或者阿西莫夫作品一样的想法。韩松的作品不是主流意义上的科幻文学,是小众中的小众。这一点在《宇宙墓碑》中体现得尤为突出。全篇韩松都在用主人公自己的内心独白描述韩松的宇宙观,这在世界科幻文学中可谓绝无仅有。文中充斥着宿命论的观点,莫名其妙的死亡和事故,毫无逻辑可言的行为方式,主人公无厘头般的兴趣。
墓碑究竟代表着什么?为什么墓碑会消失?为什么人们又认为宇宙本身是有生命的?为什么宇宙中有着不可避免的死亡?为什么人们选择性地无视墓碑?为什么人类要在宇宙中营造墓碑?
韩松就像一个精神病人,或者偏执狂,他在给读者挖坑。他给了读者许多问题,但是他根本不想给出任何解答。他甚至连解答是什么都不知道,写不出。
又有谁真正了解宇宙呢?
我们终于回归到了问题的原点。韩松是想表达一种美,或者说,科幻美学。之所以想要描写壮丽宇宙背景之下,银河旋臂的飞逝,脉冲星绝望地回旋,光芒耀眼的星群……因为它们很美。而我们每天的日常是不美的,或许对于韩松而言更是如此。那么为什么不在壮阔的中子星之上营造一座座宏大的墓碑,证明人类曾经渺小但绝不卑微的存在?
但是宇宙就连渺小的存在也容纳不了。所有的墓碑最后都被宇宙的自我意识所吞噬,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人类从一开始就无法留下自身在宇宙中存在过的证明。不论我们怎样挣扎,宇宙的熵只增不减。我们连同宇宙,都只是在缓缓走向热寂。
或许,这就是科幻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