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13日 星期四
太空漂流
文·格里·利恩(美国) 译·姚人杰

    我总是寻思着,假如我葬身于太空,我会在星辰的围绕下,在五大联邦舰队的残骸围绕下咽下最后一口气。但我已经偏离航线,新的导航系统逐渐失灵,如今我在盲目地逃亡,身边只有一个渐渐停止运行的生命维持系统。

    我有敌人。他们懂得如何破坏飞船。我检查起来:我一直都检查飞船。但新的导航系统的读数肯定掩盖了他们对生命维持系统动的手脚。生命维持系统一直等到我距离任何一个星球都十分遥远,无法呼叫求援时,才开始失灵。

    我的通讯系统上没有信标闪动,甚至从最遥远的星球上都没有传出任何信号。

    婕妮娜来自于一颗外行星,她饱受伤害,但坚毅顽强。她唱起歌时,嗓音动听极了。我真希望我能录制下她的歌声,尤其是当她哼唱起她母亲以前唱给她听的摇篮曲。

    她的歌声让我感到安全,我自从孩提时候起就再也没有过这种感觉。后来,来自第一联邦的人到来,带走了我的父母。再后来,我被移交给保护儿童的机构,被送到儿童之家,五大联邦里的废物都会被送到那个地方。

    儿童之家的人将“自由”教授成“听话”的代名词,并且将这些玩意灌输进我们的头脑。然而到了晚上,当灯都熄灭后,婕妮娜和我在我俩合住的房间里对此予以回击。我们发现那些令我们独特而兴奋的东西,譬如我渴望飞行于其间的星辰。婕妮娜从来不想要待在太空里;她想要能自由地歌唱。

    我的梦想是驾驶一艘飞船,去往任何一个会让我俩获得自由的地方。

    在儿童之家里,当我俩睡在她的床上,肌肤相贴,被子盖在我俩身上,婕妮娜会小声唱歌,直到某天晚上,女舍监查到后把我俩分到不同房间。

    此后,我会在走廊里见到婕妮娜,她说起话时声音变样了,变得沙哑刺耳,好像她经常没水喝。

    很难与她独自相处,但我最终还是做到了。她不肯碰我,她也不愿意唱歌。但我反复恳求,最后她唱了摇篮曲。我听得流泪了——从她嘴里发出的声音不再是歌声。

    婕妮娜没有哭;她只是触摸我的脸颊,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周后,别人发现她漂浮在河中。我觉得这是我的过错——假如我没有央求她唱歌,她也许不会意识到自己失去的东西。

    我将飞船设置为自动驾驶,检查起冷冻舱。这些冷冻舱通常都藏得很隐蔽,但如今既然我盲目地漂流在太空中,就没有理由将它们伪装藏起来了。我运载的货物在睡眠,冷冻舱中的他们深深地陷在梦境中。他们付钱给我,让我带他们离开五大联邦。你瞧,他们是歌手。

    我从那些会摧毁歌曲的人手底下营救歌手。

    或者说,那是我过去做的事。现在……现在他们安全地躺在冷冻舱里,我带着他们漂流于太空,考虑起纠正的措施。

    我猜想,我应该安慰下自己,我确实让他们摆脱了五大联邦。我只是没能送他们走完全程。这会是种慰藉吗?他们起码目前自由了?

    他们为我歌唱过,这两个恋人想要分享一具冷冻舱,直到我解释了那种做法行不通的理由后才罢休。他们望着彼此的样子让我联想起过去婕妮娜冲着我微笑的模样。他们的歌声以半音阶合声的形式颤栗起来,听得我直打哆嗦。如此不一致,然而又……美妙绝伦。

    这两个人现在本应该在他们的新家里,在他们为我唱过最后一首歌后,受到听众们的赞美——我为此问过所有跑腿人。当然,这也是称赞——一首歌可买不了燃料——但最后一首歌听起来总是最甜蜜的。希望给歌声染上了一层美妙的色彩。

    但现在毫无期望可言,我们漂流在太空中,等待空气耗尽。从我的角度来说,空气耗尽将会花上一段时间。至于在冷冻舱里安眠的人呢,他们压根体会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们会想要用剩余的时间来歌唱吗?或者只是做唱歌的梦?

    我触摸起控制台。几乎像弹琴一样摁下几个按键,就会唤醒他们。

    或者,我可以让他们一直睡下去——当电力耗尽后,冷冻舱里的寒意会让他们暂时的休眠变成更加持久的安息,而飞船内部会开始像冷冻舱内一样冷,而我会被冻死。

    但是……我渴望再次听到他们的歌声。也许他们知道婕妮娜哼唱的那首摇篮曲。他们上船的时候,我没有问。他们并不是来自于婕妮娜的星球,可歌曲会传播开来。

    我揿下第一个按键。随着一声鸣声,“开始唤醒步骤?”这行文字闪烁出现在屏幕上。

    我以前已经做过这一步,整整五次。每次我都选择了“否”。

    我再次摁下“否”按键。

    我试图记起婕妮娜的歌曲是如何唱的。我的嗓音沙哑,绕过那些可能正确的音符,但听起来肯定一点也不像婕妮娜哼唱出的神奇歌声。

    “对不起。”我对婕妮娜说道,我每晚都会这么说。

    我现在对躺在冷冻舱内的这两名恋人说了对不起,我辜负了他们。

    我也对自己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转身回到命令控制台旁,在我的位子上坐下,试图想出一个脱身的办法,尽管我知道根本没有脱身之计。

    我想起了那两名躺在冷冻舱内的恩爱恋人的颤栗歌声。他们会不会宁愿死在一起,知道他们的时间即将终止?在歌唱中迎来生命尽头?

    或者,这只是我所希望的结果?

    每次我回到冷冻舱旁时,我都问自己这个问题,然后让他们继续安眠。

    婕妮娜的摇篮曲以二音阶合声唱的话,会听起来像一首挽歌。这会……挺合适的。

    不——我会让他们安眠下去。

    我难道不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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