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泽畔
文·杨 雪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6月中旬的杭州正值阴雨不断,闷热难耐。然而恶劣的天气并不煞风景,适逢雨后之夜,徜徉于白堤苏堤,湿润的空气,清凉的晚风,都能把游人熏醉。突然发现湖边树枝上停着一只水鸟,警觉地一动不动,嘴里叼着一条还在挣扎的鱼。显然,正在捕食水鸟被我们几个不速之客打扰了,不悦地带着猎物向湖心飞去。湖对岸,霓虹灯闪烁迷离。江南风物,有声有色。
我对杭州的喜爱源于童年的感性认知——“西湖的水,我的泪……”,理性层面而言,从近代发达的丝绸、茶叶贸易上溯至吴越文化,也能勉强梳理出一条认知脉络。但史前文明对于我来说有些抽象,所以从未将良渚文化和杭州联系起来。虽然以前看博物馆也见过作为良渚玉文化代表的玉琮,此行在良渚博物院又看了大量琮、璧、钺,还是仅限从审美的角度欣赏新石器时代晚期的精良工艺,谈不上理解。
直到驱车前往良渚古城遗址,沿着泥沙路爬上莫角山,眼前这片开阔的草地就是良渚古城宫殿的高台。脚下实实在在地踏着5000年前的建筑地基,望向几百米外葱郁掩映下隐约可现的城墙遗迹,顿生帝王心。如果没有浙江考古所王宁远研究员的导览,普通人谁能想得到,青山之下,竟躺着一座良渚城!而更令我惊叹的是,良渚古城外围发现的11条水坝,与城内外水系形成了一个结构完整的水利系统。
良渚卧在太湖南部、杭州西侧一个C形盆地北部。良渚人居住的地方海拔太低,季风季节来临,山洪往往从西面的天目山袭来,所以,抗洪是他们修筑水利工程的重要原因。水坝系统分为长堤和短坝两类,长堤绵延5公里,位于古城北侧,沿山前分布;短坝连接两山,又分高坝和低坝。高坝系统建在山谷谷口,位于古城西北方11公里;低坝系统连接平原孤丘,分布于高坝南侧4.5公里处,位置大致在古城西面。低坝系统结合自然山体最后与长堤相连,构成一个闭合的系统。
据地理信息系统分析,高坝大致可以阻挡短期内870毫米的连续降水,相当于我们现在所谓百年一遇的洪水。部分坝体内现在仍为水库。低坝内是倒三角形的低洼地,根据现存坝高海拔10米推测,可形成面积达8.5平方公里的蓄水库区,面积差不多等于3个良渚城。
通过碳14测定,高坝和低坝距今4700—5100年,属于良渚文化早中期。我们一行人来到一条坝体的黄土剖面下方。王宁远说,良渚人就地取材,用“草裹泥”的方式,堆筑了牢固的坝底——先割沼泽里的芦、荻,再挖草下的淤泥,草裹着泥捆扎而成的“草裹泥”,小而软,可塑性强,堆垒后紧密贴合,完全不会漏水。至于被挖光了草和泥的沼泽地,就顺势成为河道,良渚人又利用竹筏穿梭河中,运输草裹泥。
在一条古河道边,考古工棚里坐着一排戴着老花镜、正专心挑拣砂石的大妈。从古河道中采集的泥土样本经淘洗过后,就由她们将种子、动物骨骼、碎玉等分类挑出。她们的手指甲盖里全是黑泥,挑出的物件码放在盛着清水的白塑料盒里。一位热情的大妈挑出一块“小石头”,告诉我这是玉。她去冲洗干净拿来,放在我手心,果然,是一块并不剔透的碎玉。我小心地托着这块碎玉交还给她,5000年太重,在手中停留片刻就令我心跳加速。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今与青山同在的良渚水利工程,比大禹治水还早一千年。作为迄今发现的我国最古老的大型水利工程,同时也是世界最早的拦洪水坝系统,良渚人拦坝筑堤的目的主要在于防洪调水,这与东亚湿地稻作文明的特点密切相关。而差不多同时期的古埃及、两河流域、印度河流域的文明都属于旱作农业文明,因此建造的是灌溉水利设施。
青山遮不住,史前文明在我心中逐渐具象。礼器、城墙、宫殿、贵族墓地、平民墓地、水利工程……拂衣而去的良渚人还留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