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06月05日 星期日
元谋的初夏
文·高 博

    雷声摄

    光的海洋就要溢出东面的高山。无数铁皮屋顶的天际线,被一片淡蓝笼罩。鸡快活地叫了一遍又一遍、操场播放起进行曲、米线扔进了热汤,这是元谋最清醒的时刻。城中心的猿人塑像,肌肉发达,昂首挺胸,目光炯炯,似乎已经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但蓬勃的阳光很快就不管不顾,无限度倾泻在这座云南小城。上午十点,暴虐的日头接管了元谋。小城在高压之下魔怔了,停滞了。鸟儿不再叫,路上不见了行人。蜻蛉河上,那些日出前就开始修筑铁路大桥的工人,赶紧从百米高的桥墩降下去,逃回宿舍里睡觉,一直要到下午四点才返工。

    太阳最高的几个小时里,如果你不睡觉,走到荒野里玩耍,地面反射的光亮会教你眯起眼,皱起眉,手支成一个屋檐挡住脸,不消一刻钟就急着找阴凉。

    但是除非能在稻田的泄水口找到一颗农民栽下的果树,山坡上的人几无阴凉可避。四面山丘,除了几颗萎靡的小树,净是枯干的蓑草和香茅。

    长草的山坡还算不错的。元谋有一种独特的地貌叫做“土林”——土塬上奇峰崛起,一柱连着一壁,像是古代遗迹。这些本是掺着粘土和沙子的沉积物,而且挤压过,由于草木不生,每次下雨都冲掉一些较松软的沙土,长年累月就雕刻出奇绝的地貌。

    平常白日里,水泥桥墩上总是掀腾着恍惚的热气,谁不小心握一下晒过的钢筋,就会被燎起水泡。哪怕一丝风,干活儿的人们都会得安慰。但是风一大就卷起了积尘和浮沙。

    “这哪里像南方,明明是陕北嘛!”中铁一局的修路工人这样说他们刚来元谋的观感。他们的家属来探亲,嘴上很快起了干皮,胳膊也晒爆了皮,没过几天就被吓跑了。

    “因为地热,山洞里更难熬,最高温度测到过52℃。”工人李春浓说,每次一进隧道,他们就开始脱衣服,只剩一条裤衩。不裸不行,洞里待一会儿身上就像洗澡,眉心和手心都要淌水。四个人的班组上工,带两个饮水机的水桶,两小时喝光。

    云南是一块凉爽的高原,但元谋是例外,它是金沙江河谷最靠南的垭角。印度洋吹来的气流,翻越云南高原时,像一条毛巾被高山挤干了,落下金沙江河谷的风干燥且快速升温,化沿途的草木为干尸,气象学叫“焚风”。元谋也因此成为“云南的吐鲁番”。

    恰似吐鲁番,元谋谷地里也是瓜果飘香。这里有各种云南高原不产的喜热植物,比如城里的行道木,就是宝瓶棕榈和几种叫不上名的榕树。元谋光照强,积温比海南和西双版纳还高,适合种植蔬菜水果。浙江商人来这里大片包地,这里已经成为西班牙、以色列一样的种植基地。

    水和生机流淌在元谋坝子的低洼处,这里有好些水田,种着水稻和茭瓜。元谋的农田里多的是黑色的滴灌管路,喂养着红灿灿的各样大小的西红柿。那西红柿,随便吃一颗,味道在嘴里转半分钟。这么好的西红柿,经常是散落了一田,随便教路过的黑山羊吃。

    元谋的芒果、火龙果和小枣很快结果了,压弯了枝头。葡萄5月份就成熟,咬破一个从舌尖甜到喉咙。田间则随处是热带剑麻,花棒比房顶还高;还有引种自印度的辣木,它的嫩叶滋味十足。

    当太阳终于落山,光线变得温柔起来,初夏的元谋才展现出它好客的本性。人们去赴宴席,走上街头去吃烧烤。永远也吃不腻的新采摘的蔬菜上了桌,纯甜的西瓜上了桌。服务员揉碎了大把的薄荷,扔在桌子上驱蚊蝇,满屋子飘起了清香。院子外,肥硕的酸角和合欢豆荚像铃铛一样随着晚风摆动;院子里是喝不够的元谋葡萄酒。

    元谋的阳光终将化作果糖、纤维和快乐,所缺的就是一点雨。这里的降水量是600毫米,跟北京相仿,蒸发量却是3600毫米,而且降雨全部集中在夏天,剩下七个月的旱季就难见滴雨。

    漫山枯草好像死了,实则蛰伏半年,等待第一场夏雨后复活;蛤蟆也沉默半年,直到雨季快来时才像见盼救星一样整夜地叫,它们已经渴得再也等不下去。

    下雨总要耽误工期,但工人说,自从来元谋修铁路大桥,他们每天睡起来就看窗外,天阴了,心就畅快,万里无云,心里就一咯噔。

    五月来了,云海飘了过去,雷声响起,但雨却不一定下来。哪天盼来了第一场雨,尽管只有几分钟,却乐坏了身在元谋的过客,活像西游记里的火焰山群众喜迎甘霖——他们兴奋地冲出去,拿着手机和相机在雨中按快门,瞄准那圆鼓鼓的芒果和红灿灿的凤凰花上的露珠一顿拍。要是手里有一扇锣,他们准得铛铛地敲。哪里的雨能这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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