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渊杂谭
文·眉间尺
又到世界读书日了。在人类文明史上,除了极其疯狂的个别年代,似乎没有反对读书的。从前的大户人家多会挂一幅对联:第一等人忠臣孝子,唯两件事行善读书。读书和行善一样,发自内心、快乐地去做,才真正有所长进,也才能持之以恒。不过,也总有些人好为人师,开出一份接一份博通中西、长而又长的书单,让人退避三舍,不战而屈人读书之心;又总有些人喜欢当警察,给这个打叉那个画勾。当然,导师和警察都是我们这个社会不可或缺的,但在读书的问题,我们唯一需要也真正需要的,其实是宽容。陶渊明说他自己“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杨万里诗曰:不是老夫朝不食,半山绝句当早餐。足见读书之乐。而此种乐趣之获得,首先需要的是宽容轻松的阅读环境,设若陶渊明或杨万里依照某人划定的书单读书,读完又必须交出一份笔记来,恐怕就不会留下读书忘食的美谈了。
读书需要宽容,原因在于经典需要时间来沉淀,也唯有时间可以判断。每个爱读书的少年,恐怕都有被老师没收书的经历。早在十年前,金庸已进入了中学语文课本,但在我少年时,金庸却还盘踞在老师的坏书黑名单上。纵然狡诈如我撕下语文课本封面给“射雕”当人皮面具,火眼金睛的语文老师仍能一眼望穿躲在里面的东邪西毒,并将其一举擒获,锁入办公桌的抽屉之中。我的语文老师最爱读、最痴迷的是《红楼梦》,据说读过所有的版本,书中的诗词楹联倒背如流。后来,当我发现曹雪芹和金庸一样,一度也是禁书榜上的洪水猛兽,心中就不免有些幸灾乐祸的得意,却又有些戳破天机的失望和惆怅。再后来,看到专家们面红耳赤地争论“网络小说是不是文学”“流行歌曲是不是音乐”之类话题,我总会想起那些被老师没收的金庸小说。
读书的宽容,还来自强大的内心。正如近代学者江绍原所言,名人开出的所谓“必读书”,其实不过是他们自己喜欢读的书罢了。无怪乎陈寅恪有“读书不肯为人忙”的名句。确实,读书最好是遵从内心的呼唤,无聊之时,随便翻翻,乘兴而读,兴尽而罢,硬要把靖哥哥和蓉儿与宝哥哥和林妹妹分出一个高下,难免落入关公战秦琼的境地。以我的阅读经验而论,跟随灵光一现的念头找书来读,给人的益处反而极大,而那些当作维生素片或鱼肝油皱着眉头“吞”下去的书,却大多不能滋补读者身心。这大概也合乎“古之学者为己”的古训吧。
当然,读书的宽容内在的意义,远不止于此。比如,现在科技发达,电子书、有声读物等应运而生,有人仍喜欢纸质书的质感,或享受一目十行的快感,这本无可厚非,但若以能读纸质书而洋洋自得,甚至以为这就比读电子书或听有声书者高出一头,则大可不必。要知道,当年也有人觉得读竖排书便高深,读横排书便low得很,但终被证明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抬身价。说得远一些,读书的宽容,更见诸于和读书有关的那些政策设计。如今,网络购书为人们提供了许多便捷,实体书店作为文化地标当然有其独特价值,但也无需如珍稀动物般刻意保护,而动用公孥去扶持所谓“二十四小时”书店,就更没有必要了,需要彻夜读书的人毕竟不多,真正彻夜苦读而又非去书店不可的,恐怕微乎其微。说老实话,倒不如多盖几家社区图书馆,让书在人们的生活中真正触手可及。说得再远一些,有的主政者与其大声疾呼人们在地铁里读书看报,远不如想点真招,让早高峰的地铁乘客免于挤成画片的命运来得更有意义,毕竟,对大多数人而言,读书在今天还是身心饱暖、心情安逸之后才可能享受的轻奢品。如果承认这一点,那么,倡导全民读书,其前提依然是免于物质的匮乏和思想的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