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报》最近采访了一位开“地下补习班”的金牌教师,他自称在学校课堂上尽职尽责,因此问心无愧。我相信有偿补课的中小学教师心态大多如此。虽然他们违背教育部禁令,但并不认为补课有悖师德。我认为他们的确在某种意义上没有错,教育法规也没错,错在补习产业发育迟缓。
教育部前两年规定,中小学教师不允许开补课班,禁令十分详细,为的是教师们将精力放在正职上。事实上,台湾在1980年代就制定了相同的法律。谁想办补课班赚钱,就得从学校辞职。台湾“补教界”人才济济,大多都是辞职下海的公办教师。
但大陆的优秀老师并不情愿放弃铁饭碗。教育部刚出“禁补令”时,所有业余捞金的公办教师都缩了回去。后来敢开班儿的也都是提心吊胆,生怕被开除。《中国青年报》提到的“金牌教师”,尽管认为补习班能发挥他的特长,教出更多的学生,但还是宁可开一个八人小班业余偷偷上课,也不会辞职全心办班赚钱。
人都是理性动物,之所以大陆教师选择更加保守,大概是因为大陆的补习产业太寒酸,不能给老师以希望、保障和尊重。名角儿岂能一辈子待在草台班子?
在日本、韩国,还有香港和台湾地区,补习产业之细分和庞大令我们难望项背。大陆城市虽然也能见到一整栋楼贴满补习班招牌,但跟台北的“补习一条街”比起来,还是小打小闹。台北南阳街一带挤满补习学生,“补教界”自成一体,名声赫赫,一家机构几万学生,连片的大楼和园林,校规严谨。在香港,有些补习老师的收入和名气超过明星,甚至因为收藏名包上报纸娱乐版面。在东京和首尔,考大学的孩子无不是下课就进补习班。在港台,补习班广告铺天盖地,争奇斗艳,各家挖空心思,搞噱头,树立品牌。
补习产业发达,人才自然云集。就好像新东方能吸引最好的英语教师。但补习班在内地却不成规模,不上档次,长期停留在几十个甚至几个学生的“小作坊”时代。
内地的补习产业幼稚,可能源于一种自相矛盾的社会心态。一方面,家长们热衷于让孩子参加补习班,给孩子寻找名师。《中国青年报》提到的那位金牌教师,就是家长们轮番慕名找上门去,缠着要给他当“经纪人”。另一方面,绝大多数人乐于附和“不该让孩子补课”,舆论如此统一,以致于报纸上骂补习现象成了政治正确,给补习班做个整版广告却会引来恶评。
补习班总是背“黑锅”,整个行业遭遇先天阻力,名声不好听,水平上不去,人才不敢来。最终,社会一边唱衰补习班,一边着急上火地找好补习班,等于自己给自己添堵。
补课到底是不是一种恶?我认为至少它既不违法,也不违背通行的道德。补习班蓬勃兴起,的确是金钱打破了教育平均化,但家长们用行动证明了谁是打破教育平均主义的第一推动力。重视教育的家长无论如何都会争取自家小孩的教育优势。2013年,韩国政府提出新政策给学生减负,一家补习班适时打出广告“其他孩子玩的时候更应该学习”,当年韩国补习班的生源不降反升。
无论是东亚还是欧美,当家长们热衷于用金钱为孩子换取知识、资历、管护时,教育的军备竞赛就不可避免了,战场也许是在昂贵的补习班,或昂贵的私立学校,但并不是补课老师启动了这场战争。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这个现实,随着中国社会舆论的成熟和多元化,补习班迟早将被看做三百六十行里的普通一行,不再是投射焦虑情绪的靶子。到那时,以中国市场的体量,必然拥有世界第一的补习产业巨头和明星补习教师,也一定会出现“补习一条街”甚至“补习一座城”。那时,我们将更少听到对补习班的道德评判。或许仍会有很多人不赞同送孩子进补习班,但那时他们将言行一致地选择不送孩子进补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