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终于来了，心里沉甸甸的。尽管知道它迟早会来。

    心沉不是因为“阿尔法围棋”（AlphaGo）在万众瞩目的“人机大战”第一局战胜职业顶尖棋手李世石的结果，而在于它赢棋的过程——一直对人类在此项智力运动中的绝对优势抱持坚定信念的国家围棋队总教练俞斌赛后总结：从整局比赛来看，电脑没有薄弱的地方。联想到仅仅不足半年前“阿尔法围棋”与欧洲围棋冠军樊麾的五局棋谱质量“离一线水准还有差距”，人工智能进步的神速令人震惊。

    我知道有不少人对将“阿尔法围棋”的胜利上升到“机器统治世界”归于危言耸听。但这一次，人工智能（AI）的突破真的不单纯是“计算能力的巨大进步”。围棋所具有的状态空间复杂度和计算复杂度，人无法穷尽，每秒多少万亿次浮点运算能力的机器也不能穷举；更要命的是，即使穷尽了，也解决不了问题：在围棋盘面“一手棋有多大价值、怎样判断形势优劣”两大核心问题上，数学证明，或搜索验证，都难以胜任。“分析围棋棋子位置，数目的多少，以及棋子之间的静态关系（例如影响函数），无法完整、准确地评判围棋棋子的作用和最终死活；围棋棋子的作用和最终死活必须由博弈的具体进程决定”。这是“阿尔法围棋”本质上强于18年前IBM的超级计算机“深蓝”（Deep Blue）的地方，也正是它令人敬畏交加的症结所在：通过能模拟人脑神经元的卷积神经网络技术，深度学习海量人类顶尖棋手的棋谱，实现主动识别、自适应，才使它变得令职业顶尖棋手也难分“机器还是人”。

    当然，自我学习离动物本能的“先天习得”和自我意识还很远，但是形远实近——捅破这层窗户纸，善恶分辨、物事偏好，乃至爱和恨，就一定会如期而至。记得笔者在报道去年11月份的首届世界计算机围棋锦标赛时曾写过如下的话：“果真拥有了自纠错、主动学习等等深度介入能力的计算机，离向人类说‘不’还远吗？”现在，这份预期更加逼真。

    跟克隆技术过度介入自然一样，人工智能无度，给人带来的主观感受决不仅仅限于舒适、甚至尊严层面。首当其冲的是，智能无限接近人类的机器，会引发对于其身份认同的巨大困惑，就像好莱坞影片《机器管家》里的安德鲁：它（其实也包括“我”）是工具，还是会学习的动物，更抑或是人？这种认同既是技术上的，更是伦理上的、法律上的，而且很可能永远无解。

    以追求眼前更美好生活为目的，却留下长远无解的死套，是人类共同体不止一次犯下的大错。为了眼前，更为了长远，这一刻，人类拿出真正勇气和决心的时候到了。

    我们要有勇气面对一个机器比我们强、而且越来越强的世界，有勇气承认更多被挤出和替代，有勇气适应智力常被欺凌、甚至尊严常遭冒犯……当然收获的是凡事越来越不必躬亲。

    跟勇气相比，决心更加重要。从这一刻起，全世界有见识、有责任感的政治家、法学家、社会学家尤其要下定决心，明确界定人想做什么而不能做、不想做什么而应该做；明确划出人工智能“到此为止”的红线。唯其如此，机器才永远是《机器管家》里体贴、和善、充盈爱意的安德鲁，而不会成为《终结者》里的凶神恶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