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02日 星期三
——走近干细胞研究系列报道之五
机遇与风险相伴,转化应用之路负重致远
本报记者 刘晓莹

    11月25日是冯华宇回到工作岗位上的第一天,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带着体温的、没有邮戳的信——这是一个多星期前,冯华宇在捐献出150毫升造血干细胞后,临走时收到的。这份造血干细胞从中华骨髓库运往长沙湘雅附一医院,将挽救一位需要通过骨髓移植手术留住生命的患者。

    “恩人,您好!我是一位重症再生障碍性贫血患者,吃药好几年都没有好转,目前只能靠输血维持生命……在医生的帮助下,在中华骨髓库里,找到了几十万分之一的你,我感觉很幸运,感谢你的爱心!”

    尽管不能署名,不能透露身份,但看着这封字迹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信,冯华宇仿佛看到了这位重症病人在病床上强行支撑起身体,用尽最大力气写下心中的感激。他把这封信作为至高的荣誉珍藏起来。

    像写这封信的患者一样,等待通过先进的干细胞疗法重获健康的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期盼一项新技术的到来。尽管干细胞应用引起了各国政府的重视,但从实验室走向临床应用,干细胞仍然面对重重困难。

    广阔应用前景让干细胞“未熟先热”

    “除了好奇心驱动的基础研究,干细胞之所以在全球掀起研究热潮,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广阔的应用前景。”中国科学院院士、同济大学校长裴钢在接受科技日报专访时说。

    “许多疾病是因为缺少某个细胞或组织功能衰退,这个时候人们就会想:我只要回输这个细胞,或者利用干细胞生成相应的组织或类组织移植到身体上,‘更换’掉受损的细胞或器官就可以了。”裴钢说,“而除了细胞治疗、组织治疗之外,干细胞研究和再生医学也给许多退行性疾病带来全新的治疗手段和希望。”

    “只要输入一个造血干细胞,就可以重建受致死剂量照射损伤的造血组织,这在动物试验中已经被证实。同样,人体造血干细胞移植后也就可以源源不断地造血。”军事医学科学院全军干细胞与再生医学重点实验室主任裴雪涛说,“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够模拟出一个体内的微环境,那么今后就有可能在体外实现‘人工造血’,输血就不再需要人们捐献,也不会有血液传染性疾病的传播,更不会发生血荒或者找不到稀有血型的事了。”

    “这些还只是在治疗疾病方面的应用。”裴钢补充道,“每个人都想长生不老,想变得更年轻、更漂亮,这些可能都与干细胞有关。而除了医疗领域的应用,干细胞还可以用于农业、畜牧业,比如利用‘克隆’技术选择物种的优秀性状,或者抑制传染病的传播等等。”

    应用潜力尚不可等同于现实治疗力

    正是由于干细胞广阔的应用前景,近年来人们开始渐渐熟知这个热门新领域,在某些医疗机构的宣传中,干细胞似乎可以“包治百病”。而事实上,裴钢表示,应用潜力尚不可等同于现实的治疗力,干细胞治疗手段距步入成熟的临床阶段还需要时日。

    从2004年到2014年的十年间,全球干细胞治疗的临床试验数量几乎都处在高位增长,而就在即将过去的2015年,裴雪涛发现这个发展趋势开始趋缓。

    “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现象,显示这个领域出现发展瓶颈和回归理性。开始更多地关注干细胞治疗及应用的科学和技术难点、标准、规范、问题和风险,以及我们常常忽略掉的在临床试验当中的细胞差异性、疾病差异性、个体差异性和难以比较性等问题。而这些在临床试验中我们所面临的一系列问题都还没有得到科学的答案。”他说。

    对于这些问题,裴钢表示,患者在接受治疗时可能不关心,但科学家却一定要搞明白——干细胞进入体内之后去了哪里,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它的归宿又在哪?“科学家目前依然无法完全给出这些问题的准确答案,以至于干细胞在治疗机理上往往是‘一笔糊涂账’,一些医疗机构只好回答大家:分泌了许多活性因子,改善了人体环境,促进了细胞生长,达到了某种治疗疾病的效果。但分泌了什么、分泌了多少等等,还有许多问题都还没有搞清楚。”他说,“如果这些问题没解决,干细胞治疗就离常规应用存在着一定距离。”

    随着科技进步和社会发展,人类对干细胞及相关产品的安全性、有效性、可控性方面的需求日益迫切。“以临床应用为目标的干细胞基础与转化研究已经成为未来发展的瓶颈和新的研究热点。”裴钢说。

    不容忽视的伦理问题

    正当干细胞研究不断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时候,伦理学家、政治学家以及一些政府机构发出了不少质疑和反对的声音,他们的主要依据是干细胞研究涉及到人类胚胎、生命权利以及器官再造等一系列伦理学、宗教等敏感问题。对此,裴雪涛表示,尽管干细胞技术为当今生命科学研究带来了革命性的影响,但与此同时所引发的生命伦理问题也备受关注,“如何更好地协调和解决干细胞研究过程中面临的伦理学争论,成为摆在人们面前一个很现实和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胚胎来源和‘克隆’技术引发了激烈敏感的伦理之争,反对者争论的焦点围绕‘胚胎是不是生命、是不是人,以及它的来源’等问题。”裴雪涛说,“令人欣慰的是,目前科学工作者、伦理学家以及社会公众在一些问题上已达成共识。”

    据他介绍,这些问题包括:人类干细胞研究的地位正逐步受到应有的尊重,充分尊重胚胎、尊重人的权利和尊严;科学家更加注重干细胞的来源问题,如果多能干细胞来源于胎儿组织,则必须遵守所有涉及人类胎儿组织研究和胎儿组织移植研究的法律和规则;女性供卵要非常慎重,必须获得当事人的知情同意,遵守有关的伦理学原则和法律法规,并严禁将其作为商品和有价值物品进行交易;对辅助生殖技术等也有了更加科学和严格的监督和控制。

    “干细胞研究的伦理学观点也是随着历史的发展而不断变化的,各国政府对于干细胞研究的态度也在不断变化,这至少证明干细胞研究成果对于人类的益处正在逐步得到认可,也证明了科学成果无论是自然科学成果还是社会科学成果,都是以是否有利于人类社会为最终目标。”裴雪涛说,“我们应该坚持科学研究的宗旨,为人类生存、幸福和发展坚持趋利避害,坚持公正的恒久道义,促使科学和道德协调发展。”

    许多管理规范仍然有待完善

    人胚胎干细胞治疗可能引起的免疫排斥,iPS技术个体化治疗的成本高、周期长、可能的致瘤风险,以及现有的人胚胎干细胞定向诱导分化的效率依然不够高……许多问题至今仍然制约着干细胞的转化应用,但裴雪涛表示,这些是全世界都存在的问题,也是科学家正努力解决的难点和热点,事实上我们相较于国外并没有落后很多,许多领域还具有明显的领先性和优势;而从相关的管理规定来说,我国尚存在滞后现象。

    “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近几年对待细胞治疗或干细胞治疗是比较友好的,他们采取典型的分级分类管理模式,从采集到风险评估,所有的东西都有非常明确的界定;欧盟的药监部门有专门的先进治疗委员会,对各类细胞治疗、干细胞治疗等进行科学的评估,对准许、变更、终止、撤回都有一套流程。”裴雪涛说,“韩国作为国家战略在大力推进干细胞转化应用,并批准上市了第一个干细胞治疗新药;而日本目前采用了与我们较为相似的管理模式——主要采用双轨制的管理理念,就是既接纳把干细胞当成一个生物制品类进行严格的申报,也可以把它当成一个类似于美国的先进治疗技术启动临床试验,二者的临床前研究都同样需要规范完备。”

    今年8月21日,国家卫生计生委、国家食品药品监管总局联合发布了《干细胞临床研究管理办法(试行)》文件(下称《管理办法》),提出了临床研究应当遵循科学、规范、公开、符合伦理的原则。裴雪涛表示,《管理办法》的核心理念和要求基本与国际上一致,即“注重伦理原则,保护受试者、捐献者权益;符合安全、有效原则;知情同意;促进公众健康;临床试验透明化;保护个人隐私等”。

    尽管干细胞治疗的前景令人鼓舞,干细胞治疗适应症的疗效得到初步肯定,但专家表示其存在的潜在风险也不容忽视,须针对各类风险因素进行不懈的探究,并通过严格质量控制,开展大样本、多中心、随机对照干细胞治疗临床试验解决。

    “虽然干细胞应用是一个成长快速、体量非常大的新兴产业,也是发展与转型的重要机遇期,但我依然认为我们走到了其技术研发、临床试验、转化应用和产业化的瓶颈阶段,依然存在许多的挑战、问题和风险,需要我们共同面对、共同努力,推动其科学、健康、快速、有序地发展。”裴雪涛说,“鉴于再生医学的诱人前景和干细胞技术的飞速发展,相信干细胞治疗在不久的将来一定可以实现突破,从而造福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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