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回归了“砍柴需要磨刀”的理性。这个理性此刻在大家眼里,如失而复得的情人般的妙曼。
奉命赴京参加一次新闻业务的研讨会,不要交钱。现如今许多貌似专业的研讨会,都是要收会务费的;也不给你钱,现如今许多研讨会都会给研讨人发钱的;飞机票给你买好了,住宿宾馆给你订好了。飞机刚落地,一帮好友把饭和菜都端上桌了……
这令以写新闻为毕生职业的朝胜,突然有了一种恍兮忽兮的感觉。本当如此的,就算是个老农也得时不时地磨磨柴刀呀。《木兰诗》里就有“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做新闻的不太在意业务研讨这件“磨刀”的事情了。
来前,给八十岁的老师郭梅尼打电话说了这件事,老太太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我也去听听!”学生小左赶紧劝阻,“别价,别价。人家把会议日程都安排的满满的,您去了就把人家的安排打乱了。”“我只是去听听你们研讨,不说话。”老太太居然如此执着。“您老人家去了,能不让您说话吗,还是别去了,我完事儿回家给您汇报……”总算是把执着了一辈子的老记者给“按住了”。但是最后老太太还是要“告诉他们,把会议录音放给我听听……”
朝胜的心里是满满的感动!
不就如同农民磨磨柴刀那么普通的一件事吗?干新闻的研讨一回新闻,值得如此激动吗?
报社能抽空参加研讨的同事们都来了,社长、总编也来了。一般情况下,报社开会两位“巨头”有一位到场,就算是“高度重视”了。这二位居然不吭不哈地坐了一整天,和那些年轻的记者编辑一样,面前摊个本子边听边记……今天他们都没事儿了吗?
研讨会的主题很明确,围绕着不久前科技日报连续刊发的十八位科技人物评点得失。主持人、总编刘亚东似乎从大家陆续进入会场时,就感到了一种张力很强的气场。他故作严肃地说,一定要控制时间,会议定为中午十一点半结束,谁超时别怪我不客气打断,耽误了大伙吃饭你请客!
结果会议“超时”一个小时,主持人一个发言都不打断,反倒是一脸津津有味地享受……
听着老少爷们、兄弟姐妹的同事们口吐莲花、唇枪舌剑,朝胜也在陶醉之中。当然,肯定有不能苟同之处,全都苟同了还研讨个毛啊?!既不能治国安邦,也不能消炎止痛,连中午这顿饭,还是记者部主任掏出饭卡在食堂的门口“嘀嘀”刷了半天。端着自助餐的不锈钢盘子,大伙还兴犹未尽地“研讨”着。
似乎是一个远去的情人归来……千方百计地进入了新闻行业,拿到了儿时梦里的记者证,真的不是为了“混饭吃”!偏偏选中了记者这个职业;偏偏要站在大海航船的桅杆之上;偏偏刻骨铭心了那两句话,“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偏偏赶到了国门大开的时代,看见世界风云中的那些生生死死的记者同行……
也偏偏赶上了互联网这个“倒霉”的时代!大型计算机的运算速度,就是今天新闻的传播速度。我们还在采访、写作、发稿、编辑、审改、签印……许多许多的时候,等我们的新闻辛辛苦苦赶到,“黄瓜菜都凉了”!
我偷偷打量着满满一屋的各种脸庞,黑的、白的、老的、少的、俊的、丑的、洋的、土的,此刻眉宇间都凝结着“路漫漫其修远兮……”
记者们的发言,或多或少都有些天生的“不正经”。常常在应该很严肃、很神圣的当口,突然给您来个一本正经地“装傻”。听着稍一愣神就让您忍俊不禁了,研讨会也是记者们“放飞心灵的天空”。至于,有几个“傻鸟”在天空中懵懵懂懂地撞在一块,大伙也就是一笑了之……
我们终于回归到“砍柴需要磨刀”的理性。这个理性此刻在大家眼里,如失而复得的情人般的妙曼。
这让朝胜想起了“文革”尚未结束的年代,那时农村人民公社还是非常注重新闻宣传的,几乎每个干部都会背“枪杆子、笔杆子夺取政权靠这两杆子,巩固政权也要靠这两杆子”。人民公社经常举办“通讯员学习班”,把各个生产队的“笔杆子”集中到公社办学习班,顶着满头的高粱花子研讨“巩固政权”的天下大事。朝胜所在的那个山区报社,经常受邀去“通讯员学习班”讲课。
一次,一位记者去某公社举办的“通讯员学习班”讲课,还没讲完新闻的“五个W”时,就发现后排角落里,隐藏着一颗睡着了的、白发苍苍的脑袋。讲课的记者心有不快,这是哪个大队的“通讯员”,也太糊弄局了吧?莫不是弄个私塾老先生来当通讯员?那位记者一边讲一边转到了后排,突然拍拍那颗白发苍苍的脑袋。睡眼惺忪的“私塾老先生”抬起头时,讲课的记者愣住了:那位白发苍苍的“通讯员”,是在延安时代就当了记者的新闻大家啊!
讲课记者结结巴巴地叫出前辈的大名时,新闻前辈连连摆手,悄悄地对讲课的记者说,我被打倒下放到这里的农村了,村里可怜我年老体弱,就让我顶个“通讯员”的名头来学习,我也能在学习班里歇歇,吃几顿饱饭。您就讲您的课,我再打会儿盹……
荒唐的时代,荒唐的幽默。
毕竟我们走出了荒唐,毕竟我们学会了分辨荒唐,毕竟我们开始逐步战胜了荒唐……
朝胜在研讨会的发言结束时,不顾“超时”地讲了一段研讨之外的话:
我们能做的很有限,因为我们的知识很有限,我们的阅历很有限,我们的见地很有限,我们的条件很有限。可是,热爱这份工作的感情不能有限。因为社会之上,有些职业真的不是仅仅为了养家糊口。
选择了这份工作,也就为自己划定了做人的底线,这个底线就是用我们有限的笔触,去为社会寻找和开挖很珍贵稀缺的资源——科学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