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星灿烂
本报记者 唐 婷
“很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匆匆赶来接受集体采访的王晓东,来不及擦拭额头渗出的细汗,忙招呼大家坐下。墨绿色衬衣,黝黑的肤色,面前这位温和敦厚的中年大叔看上去没有科技日报记者想象中的“国际范儿”,反倒有几分农民“本色”。
十年树木,王晓东耕种在北京昌平远郊的“科技体制改革试验田”——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简称“北生所”),从正式挂牌算起,到今年底就10周岁了。作为所长,令他欣慰的不止是一楼大厅里那满满一墙的论文成果。
“在一片高粱地里,盖起一座楼,引来一批年轻人,建成一个在国际上有一定影响力、科研体制创新实践辐射到国内的科研机构。对北生所的今天,我非常满意。”王晓东由衷地说道。
“做科学研究时,幸福感最强”
小伙子郭佳是王晓东实验室的管理员。和王晓东一样,他也曾在美国德克萨斯大学西南医学中心进行博士后训练,只是两者先后隔了十多年。在学校时,王晓东就是他崇拜的学术偶像之一。“你知道吗,因为发现了线粒体在细胞凋亡中起到的重要作用,王晓东的名字被写进了分子生物学的教材里!”
凋亡是细胞死亡的一种形式。在细胞内部有一套自毁装置,在基因调控下,细胞主动自毁消失被称之为凋亡。王晓东举例道,从一个胚胎细胞发育成人的过程中,每个人有男女2套性器官。发育过程中,基因决定他是男性,那他体内的女性性器官就会凋亡,反之,如果基因决定她是女性,那男性性器官就会凋亡。“再比如,人体内的食道、气管、血管原本是实心的,随着管内细胞的凋亡才形成了通道”。
作为一种生理现象,细胞凋亡是如何发生的?从分子尺度研究细胞凋亡的内在机理是王晓东的学术兴趣所在。他和助手通过实验,找到了执行细胞自毁程序的2个关键蛋白:“扣动扳机”的细胞色素c和“拉开保险栓”的Smac。而这2个蛋白都来自细胞内部的线粒体,在细胞启动凋亡信号时从线粒体中释放出来。线粒体过去通常被认为只是为细胞提供能量的结构,王晓东的发现使人们对线粒体的功能有了新的认识。
正是在细胞凋亡领域所取得的学术成就,为王晓东在2004年当选美国科学院院士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时年41岁的他,成为最年轻的美国科学院院士之一。
科学家,科研管理者,百济神州生物科技公司(简称“百济”)创始人,王晓东也为自己头顶的各种身份困惑过。在他看来,不同身份有不同的吸引力,但经历过才知道内心深处真正喜欢的事情是什么。“我在做科学研究时,幸福感最强,科学家是我的主业,其他都是‘玩票’”。
的确,走进实验室,换上白色实验服,站在一群年轻博士生中间,拿着实验样品,和学生们探讨各种细节的王晓东,一下子就精神焕发起来。而此前的几分钟,在摄影记者的镜头里,被要求身着西服的他,在周围人的一再提示下,才尽力笑得不那么拘谨。
“所谓看得准,其实是懂取舍”
在见到王晓东之前,记者们试图从北生所学术副所长邵峰那里了解更多的故事。果然是共事10年的同事,记者后来在整理访谈录音时发现,他们两人谈了许多近乎“雷同”的观点:“回归科学本身,追求学术上的原创性”“更看重科研的过程,而不是结果”“要耐得住寂寞和边缘化,创造性就是要和别人不一样”……
开诚布公甚至开展“不留情面”的学术批评是北生所的科研文化之一。邵峰刚进所里时主要从事细菌及其致病机制的研究,在短短几年发表了不少高质量的论文,走在国际细菌学界前沿。“但是,我所做的工作在晓东看来应该从细菌学中走出来,延伸到免疫领域。在这种‘不舒服’的批评中,我调整了科研方向”。
回过头看,邵峰认为王晓东的建议是有前瞻性的。2011年,邵峰发表了一篇免疫相关的论文,目前引用率近400次,而他2007年发表在《科学》杂志上的一篇细菌相关的论文引用率仅200多次。“如果别人总夸你很‘牛’,你就容易‘躺’在那儿了”。
给年轻人提供学术方向上的指导是王晓东日常工作的重心之一,“看得准”是学生和同事们对他的一致评价。对此,王晓东并不完全同意,笑称自己也经常看走眼。
“所谓看得准,就是懂取舍,多数人看不准就是因为舍不得,什么都想要,还总觉得别人碗里的更好,而我舍得下,不追求高产,只要求大家做精品,最后显得‘看得准’,如果高产就容易良莠不齐。”王晓东说道。
让科研人员能心无旁骛地探索真正的科学问题,是王晓东的办所理念之一。在他看来,真正的原始创新无章可循,需要心灵与物质的自由才可能在无章可循中找到蛛丝马迹。
和国内大多数科研机构不同,在北生所,从所长到所有工作人员实行合同聘用制。科研人员不用申请课题,每年就能得到200万到300万的固定经费,根据自己的特长与兴趣,进行自由探索,不用跟着国际热点或“专家”制定的指南走。
同时,对科研人员的评价不是看论文数量和发表的杂志等级,也不是看所获得的各种奖项,而是进行5年一次的国际小同行匿名书面评审。尽管省去了论文和职称的压力,5年一次的大考却更为严苛。第一轮5年评估,标准是研究小组在本领域是否产生了影响力,第二轮就提升到“本领域的领导者”,不合格者将在一年内离开研究所另谋职位。“秉承国际科研传统的同行匿名评审保证评价不受人情因素左右”。
“探路转化,希望走得更远”
著名结构生物学家施一公院士曾说过,基础研究和转化应用只有一步之遥。坐在北生所二楼会议室里,能够清晰看到一路之隔的办公楼外墙上醒目的“BeiGene”标识。
BeiGene是百济公司的英文名,该公司主要致力于研发治疗肿瘤的原创药物。谈到作为发起人之一成立百济的初衷,王晓东表示,北生所一直在探索基础研究的转化之路,前面几年在铺垫,希望能走得更远,做百济也是一个尝试。
“科学家进行成果转化没有清晰的路线,转化需要大量资金和专业人才,那么钱在哪儿,人又在哪儿?我跟着百济探路5年,希望能为后面的科学家提供转化相关的具体指导,甚至可以领着他们上路。”王晓东说道。
戏称自己为“王大胆”的王晓东,在探路的过程里也非常务实。去一些科研机构参观,看着挂满一墙的专利,他觉得这实在是一种糊弄外行的浪费,因为专利的申请和维持都需要不菲的费用,不能转化的专利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在北生所,没有“挂在墙上”的专利。正式申请国际专利之前,北生所工作人员会先在中国进行预申请,以享有为期1年的优先权。在1年的时间里,去寻找有购买专利需求的客户,或者选择自己转化。找到为专利付费的“下家”,再向美国、欧洲正式提出专利申请。
无论是耕耘科技改革试验田,还是专注抗肿瘤新药研发应用,其间艰辛可想而知。当被问及困难时,王晓东只是一笑而过,以“不足为外人道也”作答。
“我不抱怨,也不喜欢听别人抱怨,自己尽力就好,人一辈子就这么长,还有那么多值得期待的事情,为什么不往前看?百济研发的一种新药马上就要开始临床试验了,希望能给癌症晚期患者带去治愈的希望。”王晓东真诚地说。(科技日报北京5月26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