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夜雨,金陵雪霁,琼崖黎寨,大洋孤船……一碗水、一杯茶、一盅酒、一天月。
有过这种日子,当兵时哪怕是半夜三更睡不着觉,也可以找到一位刚刚下哨的战友踞石倚松、披星戴月地聊天。
当记者时,有过和久未相见的朋友雪夜相聚拥被而坐、抵足相谈,不觉东方既白,鸡鸣狗吠。
后来,来到了南方,那时没有什么健康饮食的概念,在路边冒着热气的摊档旁,砂锅啤酒且吃且聊,常常是凌晨星稀……
都聊些什么?早就忘记了,留在记忆中的就是那个场景的片段。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样的场景也就渐渐地消失了。现代科技带来的通信手段,把人与人之间的物理距离生生地拉开了、割断了、屏蔽了。看来看去都是微信、短信、QQ、邮件,有文、有图、有随时随地的照片、还有各种各样的表情……就是没有了面对面的气息。
此刻,朝胜无眠,可以通过手机微信和大洋彼岸的美国友人沟通问候,谈谈天气;也可以和大洋之中海洋六号科学考察船的兄弟们即时联络,聊聊进度。更进一步地无聊了,还可以把手机摇一摇,看看偌大的中国有谁和你同一时刻无聊地摇手机?至于微信上、QQ上请求添加的朋友,早已是十万八千里的素昧平生者,早先加入的朋友圈里,已经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了,其味道就像是“兔子的汤的汤的汤了……”
想耗去失眠的时间,一部手机就有看也看不完的八卦、删也删不尽的绯闻。当然,也不乏貌似沉重忧国忧民之士的叹息,时有深宫密室语出惊人的政治争斗,动辄发布吓傻世人的惊天秘闻,保证让你一惊一乍地耗到天亮。可是,这一切除了耗时间,还是耗时间。当时间都成为多余的东西需要“耗”去时,生死之间也就多了一口气……
广州的酷暑,令许多人都“上火”生病。火都上到了肝里、肺里、咽喉里,可人们的情感之中却常常是阴冷潮湿的。
儿子结婚前,晚上常常和几位同事朋友们到楼下的小摊去吃烧烤、喝饮料(这帮孩子连啤酒都不喝)谈笑风生。对他们这种宵夜我还真的悄悄欣赏,可是随着孩子们都结婚成家,他们那种宵夜聚会也就不了了之了,这又让我多多少少地感到了些遗憾。
当然不会缺乏酒宴,“八项规定”只是改变了奢华饮食业地上地下的“业态”。不是说,广州市的那位万庆良书记被带走前,有过多次的豪华宴请吗?还有一位广州官员,在被带走的当天还有两场酒宴安排。平心而论,万庆良他们并非饕餮之徒,那些无法推掉的酒宴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甚至生命中的一部分。在办公室里讲一种话,在会议室里讲一种话,在主席台上讲一种话,最关键的话必须在杯盘之间……他们的权力需要一个寻租的平台,酒宴就是最合适的平台之一。
贩夫走卒相聚而饮,那是百姓生命的一个华章。有一回到一个朋友的养鱼场,捞上几斤好鱼好虾,在路边店配上几盘鲜甜的桂圆和蔬菜,打来一桶土酿的高度米酒,一口下去就得紧闭双唇,以免辛辣的土酒顶了出来……其实,同行的朋友里有将军和官员,也曾出席过各种官方宴会、品过各种美酒佳肴。但是,这塘边路旁的鲜鱼土酒,还是让大家喝出了激情。没有应酬、没有品级、没有功利、没有心机,胡吹海喝、信口开河、推杯换盏、披肝沥胆……这才叫喝酒!
大话不想听,醉话听不懂。“夜半客来茶当酒,清谈一夕到天明”的际遇,如今成了奢望。就算是“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也煞是清净啊。
那时,夜半无眠,通宵长谈。可能是谈心,可能是谈诗,可能是谈天,可能是谈国……独独不可能谈的就是钱和官!没有铜臭才有心香,没有贪欲才有诗花,没有羁绊才有天空,没有权谋才有国策!谈心,谈得肝胆相照;谈诗,谈得激情似火;谈天,谈得云蒸霞蔚;谈国,谈得江山多娇。
也谈情,青涩羞怯;也谈友,调侃幽默;也谈事,风轻云淡;也谈志,腹有万壑。
巴山夜雨,金陵雪霁,琼崖黎寨,大洋孤船……一碗水、一杯茶、一盅酒、一天月。多少个难以忘怀的夜谈,多少个推心置腹的兄弟,多少个穿透夜幕的慨叹,多少个心灵绽放的愉悦……
如今,还是没有“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的雅兴。只是白天憋在肚子里的话,总想找人一吐为快。可是,找人喝酒喝到吐不难,找人倾诉通宵达旦不易。难道,夜,就是为了睡觉?那一轮明月又作何用?那满天繁星又作何用?那流云聚散又作何用?那雨打芭蕉又作何用?那电闪雷鸣又作何用?那天街风语又作何用?
人类借助科学在夜空中看得越来越远,可面前却难见一人。科学家曾经把地球上的各种声音,做成光盘发去浩瀚的宇宙寻找生命倾听,可眼前却无人相谈。远近之间,有无之间,似乎让我感受到了几千年前“老庄”的无奈……
其实,大家都有一些需要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流淌的话语。那些话语流淌到了唇边无人可对,只好又悄悄地流淌到自己的心田。也好,权作浇灌。心中的田园和门前的田园一样,是需要悉心打理的。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心田将芜,灵魂归位,在这深深的夜里,御风而来。
夜已央心未眠,那就自言自语一番吧。如我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