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草的、秸秆的、枯枝的、木柴的，那四季变幻着的炊烟味道，就是母亲身上发出永远也闻不够的味道……

    中秋节的当天晚上，我从广州乘飞机去北京，赶在午夜十二点之前把月饼送到老师手中。今天，月饼已经不算什么了。在中秋节还剩下最后十分钟时，亲手把月饼送到老师手中，那份愉悦再加上一点小小的得意，把几个小时的旅途辛劳打扫得干干净净。

    当然，几千里的旅程，不会专为送月饼而来。往年，都是通过物流很便捷的把月饼邮来。这次，只因有了这趟特殊的旅程，才决定亲手将月饼送来。这趟旅程的目的，是为了参加一位朋友孩子的婚礼。开始接到朋友的电话邀请时，还稍有犹豫，但是架不住朋友三番两次的电话，甚至即将当新郎的孩子也给我通话，并开玩笑地威胁“叔叔不来，我就不结了！”况且，我在婚礼上还有一个重要的职务：主婚人。于是，中秋节晚上，我就搭乘航班在离明月最近的天空，浪漫地飞行了三个小时。

    朋友到机场接我时，才发现我把孩子婚礼时间记错了。不是次日，而是第三天。

    在孩子的婚礼上，大屏幕上打出了一行大字“感动从此刻开始！”我作为主婚人向新人们祝词时说：

    其实感动并不是从此刻开始。自从接到好友的电话，知道孩子要结婚，我就开始感动了，以至于忘记了婚礼的准确日子。在中秋节的晚上，就迫不及待地乘飞机飞到了月亮上。在月宫见到嫦娥，她说婚礼改在北京了，我只好又乘机飞到了北京。临走时，对嫦娥说，我到您的月宫来，谁信啊？嫦娥说，过两天我让玉兔去给你作证。结果，天气预报说“天兔”来了，明天从广东登陆，中心风力15级。太对不起广东人民了……

    没想到这一调侃，才发现回广东的飞机航班取消了。只好买了高铁票，想想也好，在时速300公里左右的高铁上，看看华北平原、中原大地、两湖风光、岭南山河……

    高铁虽然显示着300公里左右的时速，但是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远眺一望无际的大平原，经常可以看到远方的地平线。朝胜的青少年生长在淮北大平原，长大后到山区当兵，如今又在广州工作。有年头看不到儿时的地平线了，仅此一景，就感受了几十年的跨越。

    华北大平原的田野里，已是秋收时节，一片一片的玉米，有绿有黄。随着火车南行，一垄一垄的玉米已经收割，甚至还看到收割后的田野里，堆放着一堆一堆剥去了皮的玉米棒子。远处看不清楚的作物，凭经验也可判断是黄豆、花生、芝麻、棉花等秋庄稼。在一些收割后的田地里，农民把作物秸秆成堆地点燃，冒出一团一团的白烟，像田野在呼吸。

    朝胜虽然生长在县城，但那个时代县城和农村是紧密相连的。没有红绿灯、没有交通警、没有水泥路、没有公园、没有路灯、没有大巴和的士，有马车、有牛车、有羊群、有游逛的猪、有挑水的井、有晾晒在路旁的酒糟和大粪……

    一出城就是广袤的田野，那里才是孩子们的天堂。这个季节，田野里应该有许多孩子，在收割后的土地里疯跑追野兔、架火烤玉米、捡黄豆、拾棉花、刨红薯、挖鼠洞……总之，割去了秸秆的田野，像是脱下了夏秋两季的盛装，猛地裸露出土地的本色，让孩子们突然间激发出对土地原始的亲近。问问那个年代长大的孩子们，有谁没在秋天的田野里撒泼打滚？有谁没在收获的季节里烧烤熏燎？

    男孩子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萌发了男人的天性，摔跤、追逐、猎捕、远游。当然，一定少不了夜里偷瓜、爬树窃果、人追狗咬、“死”里逃生；女孩子大概也是从那个季节情窦初开，河边地头采花摘果、依照田野的五彩打扮自己、学会和闺密叽叽喳喳的说小话、偷瞄滚成了泥鳅的男孩子。朝胜接到第一个女孩子的“情书”中，就有这么一句“情话”：“喜欢看你翻墙比他们都快！”

    遗憾的是，靠着高铁的窗口，从下午看到黄昏，从燕赵看到楚湘，几乎没有看到在田野里摸爬滚打、在河沟里光腚逮鱼的男孩。更没有头上插着野花，手里拎着竹篮蹦蹦跳跳的丫头。田野里的乐趣呢？

    如果，田野里收获的只是能够卖钱的庄稼，而没有孩子的欢笑、没有秋夜的梦境、没有情感的抽芽、没有季节的气息……那么，我们只能算作“糊口”，多么富裕也是“糊口”。饥肠辘辘啃着田野里烧糊了的玉米，那会是几十年难以忘怀的记忆，那滋味里记录着一个时代的DNA，足以影响孩子的一生。

    儿时记忆中绿树掩映的村庄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田野里突兀而起一排排毫无特色的楼房。我知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不见了，平顶的土房，那平顶是农民们晾晒庄稼的地方；不见了，斜顶的鳞瓦，那黛色的老瓦上会长出一株株塔形的小瓦松；不见了，小院子的竹篱柴门，篱笆上爬满了丝瓜豆角葫芦，还有在微风里颤得让人心动的喇叭花；甚至不见了，那从灶膛里飘出的缕缕炊烟，那是家的召唤。干草的、秸秆的、枯枝的、木柴的，那四季变幻着的炊烟味道，就是母亲身上发出永远也闻不够的味道……

    在朋友孩子的婚礼上，我对着一双从英国留学归来、金童玉女般的孩子“谆谆教导”：

    在你们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叔叔送你们八个字、四句话。而且这四句话的排序是非常重要的。

    第一是“孝敬”。孝敬是人类生命繁衍的最关键一环，直接关系到生命延续的质量与文明。“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孝敬老人，就是昭示后代；

    第二是“愉快”。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愉快。今日“漫卷诗书喜欲狂，青春作伴好还乡”，明天“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那么，还有后天，还有七年之痒、还有银婚、金婚，祝福你们一生都能够“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三是“健康”。毛主席说“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毛主席还说“会当击水三千里，自信人身二百年”。身体的事，就按毛主席说的办；

    第四是“发展”。有了前三条，你们的发展一定会成功，以你们的家庭背景和社会环境，我希望你们发展的更优雅，更从容。不急功近利，多读书耕耘，“万卷藏书宜子弟，十年种树长风烟”。

    靠在高铁的窗口，看着飞掠而去的田野，又想起一句话：

    生长高于生财，生机高于生存，生态高于生活，生命高于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