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特派记者 付毅飞 高博
紧随“蛟龙”再探海
“向阳红09”船实验室里,3名科学家将脑袋凑在一起,正聚精会神地观察一部手机。
这是船上一位记者的手机,不知什么原因,怎么都无法启动。
科学家们经过细致的观察,提出了多种假设,并逐一进行了论证。初步判定故障成因后,他们动用各种专业科研设备,谨小慎微地进行尝试。最终,这部手机死而复生,只是待机时间仿佛有所延长。
目前,“蛟龙”号2013年试验性应用航次全部下潜作业已顺利完成。在本航次3个航段共100多天时间里,科技日报特派记者全程跟随“蛟龙”母船,见证了科考队员们工作、生活的点点滴滴,不乏惊险,更充盈着欢笑和温馨。
风浪里来去
太平洋上波涛翻滚,20多吨重的“蛟龙”在海面上摇晃起伏、时隐时现。这天,“蛟龙”号完成了第三航段的一次下潜作业,科考队员在对它实施回收时遭遇到恶劣海况。
“蛙人”小组驾驶小艇艰难地靠近“蛟龙”,将拖曳缆挂了上去。正欲离开,一名蛙人猛然发现缆绳缠在了自己的腿上,一时间惊呆了。组长张正云顾不上操作小艇,飞身上前帮他解开缆绳。几乎就在同时,一个大浪盖过来,缆绳一下绷直,抽到了“蛟龙”顶部一颗换能器,顿时将这颗金属设备连根击断,打入海中。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倘若缆绳没能及时解下,一场悲剧在所难免。
蛙人的操作看似简单,也有风险。第一航段的一次上浮后,蛙人崔磊挂缆绳,或因海面晃动,缆绳微微一扯,他的左胳膊顿时肌肉拉伤,抬不起手,上了甲板就抱着胳膊进了医务室。
在第一航段任务中,科考队员在进行一次重力柱取样作业时,地质绞车出现故障,作业立即停止。现场勘查发现,绞车滑轮轮槽外缘已磨损过半,钢缆跳出轮槽,嵌入滑轮与挡板之间的空隙里,被紧紧卡住。
这天海上风力达到6级,此时钢缆还有3868米尚未回收,如果不立即采取措施,重力柱很可能在深海中撞到海山而损毁;同时,这架绞车距母船主推进器只有十几米,如果钢缆击中或缠绕螺旋桨,可能造成主推进器报废,后果不堪设想。然而水下钢缆加上重力柱,总重量达到3吨。在绞车损坏的情况下,想收回来谈何容易。危急之下,现场指挥部做好了切断钢缆,放弃设备的准备。
这时,船长陈存本站了出来。他指挥母船借助一台主机保持低速倒退,避免让钢缆靠近螺旋桨;同时利用另一台主机和艏侧推不断调整船身姿态,让钢缆处于下风舷,以免摆到船底。在此期间,科考队员用其他缆绳固定住水下钢缆,将跳槽的钢缆复位,并继续开始回收。经过近6个小时的努力,重力柱最终被收回甲板。
除了恶劣的环境、突发的状况,船员们还不得不时刻准备应对母船的“健康”问题。“向阳红09”船已经35岁,早已超期服役多年,大小毛病频出。第一航段快结束时,湿实验室水管爆裂,水淹七军。科学家们便24小时轮流值班直到靠港。
第二航段航渡期间,船上左主发动机第七缸突然渗水,情况颇为严重。为了不影响航行,轮机部几乎全员出动,以最快的速度把故障缸体拆卸下来,将备用部件换上去。机舱内50多摄氏度的高温环境和高强度体力劳动,让每个人大汗淋漓。抢修一结束,机工王代云因虚脱倒在了地上。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两次。
“向阳红”公社
“即使什么都不带,船上的供给也能保证让你体面地生活。”上船前,有人这样对记者说道。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向阳红”基本上是个“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小公社。
刚上船,记者便领到几套工作服、一双工作鞋,以及床单、被套、牙膏、洗发水等生活用品。船上还为各房间发放了饮料、牛奶、水果和方便面。
吃饭是不用愁的。几位厨师每天为了大家的伙食挖空心思,变出各种花样。每天除了三餐,半夜还有一顿面条。海上的饭很扎实,多为肉食,尤其是海鱼。记者在船上半个月吃的鱼,比平时一年吃的都多。
船的底舱有4个冷库,温度可达零度以下。船上的蔬菜、米、面、油、肉及水果、饮料等都存放在里面。由于航行时间长,船员为许多蔬菜裹上了保鲜膜,而且每隔几天就进行一次“倒库”,让所有蔬菜的冷藏温度更均匀,以便保存得更久。
当然,再好的冷库,时间一长,蔬菜也会不新鲜。越到后来大家越食之无味,听到陈政委在喇叭里说“现在开饭,现在开饭”也没了劲头。
这时候,各种零食就派上用场。果汁更是令人甘之如饴。有时串门,就是为了“顺”一袋瓜子。船上没有锁,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没有私人财产的界限,一切都可以分享。像红楼梦里说的:“还分什么贾家薛家,你的我的,二哥哥只管拿去就是了。”
夜宵只供应挂面汤,但无疑是船上最受欢迎的。不到晚上11点半,饕餮之徒云集餐厅。“常委”叶聪一顿不拉,他可提前定了3个闹钟。大铝盆端出来,30厘米长、指头粗的木筷子传递着,几分钟后挂面可能捞得一根不剩,连鸡蛋花都没了。大家或剥几瓣蒜,或敲碎咸蛋,或夹几筷子咸菜凑味,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长期出海,就怕枯燥和寂寞。除了物质生活的保障,航次临时党委和现场指挥部也为船员的精神生活煞费苦心。船长常说,在海上航行需要“精神按摩”。
航渡期间,会议室里会不定期开设“蛟龙大学”,每期请一位船员为大家“讲课”,内容从海底生物、海洋地质,到海洋立法、船舶知识,甚至包括摄影、摄像技巧等,五花八门。
船上还时常举行一些活动,如跳绳、乒乓球、飞镖、套圈等比赛,很受船员们欢迎。据说优胜者还有奖品,但截至目前尚未兑现。
临时党委书记滕祖文很关心大家的精神状态,经常会找船员聊天,了解他们工作、生活中的需求。每当有船员过生日,政委陈崇明会拿出一张贺卡,到处找船员签名,为寿星送上祝福。不时举办的几位寿星合过的生日宴会,更是热闹非常。
在船员聚集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放眼望去,大多是光秃秃的脑袋。这都是木匠刘文成的杰作。船员们头发长了就去找他,他会一边拿出理发工具一边说:“几毫?”意思是问对方想留多长的头发茬。得到答复后,他便拉开架势,三下五除二,收拾出一个或平整或光溜的脑袋瓜。他教的几个徒弟,也都能剃出不错的“秃瓢”。
和寂寞“对决”
科学家们随“蛟龙”号下潜的共同感受是:“几个小时一下子就过去了。”在“向阳红”船上,有时却不免要打发时间。在整个航次的100多天里,作业时间只有三分之一左右,大部分时间在航行中度过。
记者初次航海,熬夜几次只为观日出。万里云蒸霞蔚,太阳跃起其间,令人精神抖擞;停泊时的垂钓,夜航时的闪电、银河和流星,也富有趣味。但兴奋感总伴随着孤独。那些长期出海的人们,就只剩下孤独感了。尽管船上经常举行活动,但更多时候,船员们得自己想办法消磨时光、排解寂寞。
如果按照年龄划分,船员大致能分为两个阶层。水手、轮机工们普遍年龄较大,有些人已在船上工作了几十年,早已习惯了海上生活。几位水手在顶层甲板开辟了个小菜园,种了些花草、蔬菜,还在一个水盆里养了只小乌龟。他们每天会上去浇浇水、铲铲土,其乐融融。菜圃上,几条咸鱼随风摆荡,是船员钓上来的战利品。
晚饭后,一些水手会在餐厅看电影,或支起桌子,悠闲地打几圈麻将。
船上的医生还养着一笼鸽子。船员们在第一航段时偶然在海上发现了它们,假如不是“向阳红”路过,7只气力不支的迷路鸽子或许就要溺死了。医生每天收集大家不要的鸡蛋黄,给它们加餐。
科研人员则多为“80后”的年轻人。记者上船后聊天才意外发现,负责“蛟龙”维护的那些深肤色,从来一身蓝色工服的“工人”,居然全都是这两年新招进来的硕士和博士。各科学团队和船上技术部门同样以高学历的年轻人为主。除了坐在实验室对着样品发呆,他们的业余生活比较丰富多彩。餐厅里,他们会三五成群组织牌局,升级、三国杀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寝室里,他们有时会架设服务器,人手一台电脑,如火如荼地对战几盘DOTA或魔兽。实在无聊时,如果听说有什么设备坏了,会使他们精神焕发。当听说有人手机出了故障,科学家们立即拿出严谨求实的科研态度,勇攀高峰、攻坚克难。
有的人以工作为乐,科学家杨群慧的多数时间都泡在湿实验室里。她取出取样器里的海水和泥巴,把它们一一分装进试管,还把奇形怪状的海底石头存放在冰箱里,似乎从来不觉得烦闷。每次从实验室里走出来,她都像充了电一样,笑脸灿烂。
对门的干实验室,是放各种计算机的地方。信息技术保障人员黄云明常在这里驻守,是全船公认的电脑高手。闲暇时,他经常对着电脑屏幕发愣,冷不丁还会噗哧一下笑出来。不过,此时他的屏幕上没有繁杂的程序和软件,而显示着他2岁儿子的照片。与他一样,许多船员都初为人父,在动辄长达数月的航行中,他们只能看着一张张照片,忍受对万里之外家人、孩子的思念之苦。而当他们回家时,数月未见,年幼的孩子往往连一声“爸爸”都叫不出口。
(科技日报“向阳红09”船9月12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