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得臣服它,都得吸食它,都得裸对它,都得依赖它。民可使知之,也可使由之。这里只有鱼死,没有网破!
假如我是中学的语文老师,我就给学生们出这样一道作文题:“当失去网络的时候”。
在我们今天的生活中,失去网络意味着什么?以朝胜看来,当一个人失去了网络,就回归了一个真正的人。
网络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今天的人们只有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才能产生真实的感觉。一旦失去了网络时,生活反倒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仔细想想,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逻辑啊。
要挣钱吃饭就得工作,要工作就离不开网络,置身网络就不再是一个真实的人。在虚拟的世界里把自己也虚拟一把,似乎才能找到做人的感觉。玩微信时,发现生活中一些非常严肃的角色,在微信中都变得很随意、很幽默、很人性、很好玩。可是,一旦在生活和工作中又见到他,依然是非常严肃。您倒是说说看,哪个是真实的他?
不过,我还是挺珍惜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偶而失去了网络的那些时候。
那年,随科技考察船海洋六号在太平洋里漂了几十天,除了允许每天在规定的时间里,通过海事卫星的传输线路,收发稿件和家书之外,其他时间一律和互联网绝缘。船上总共65名兄弟,每天三班倒地从事海洋地质考察工作,大家的心思和注意力都在几千米以下的海底。几十天之后,海洋六号靠港补给时,看到了岸上的红男绿女,才有一种回到人间的感觉。那次在关岛码头,船尾部分发现了码头上的无线网络信号。晚饭后,船上的许多兄弟都抱着笔记本电脑拥到后甲板上网。暗夜如幕,十几台电脑的荧光屏在后甲板闪闪烁烁,也成为朝胜大洋记忆中一个独特的画面。几十天与世隔绝般的太平洋科考,一旦回到了网络世界,立马感到红尘滚滚……
红尘之中,值得怀念和记忆的,还是太平洋里那些失去了网络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读书,心里格外专注;观海,眼里格外辽阔;饮茶,舌尖格外敏感;叙谈,言语格外纯净。乐,是真高兴;醉,是真性情;梦,是真思念;诗,是真文字。
其实,年迈如朝胜的这一代朋友,咱们都是从互联网时代之前走来的。那时,写一封信,贴上八分钱的邮票寄出去。当兵时寄信连八分钱的邮票都省了,盖上一个军邮的印记就走了。
然后就是心底的期待、眼里的盼望,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终于,在预期的某一天,远方的飞鸿来了。啊,是这样的信封,为什么会用这样的信封呢?啊,信封上的熟悉笔迹,为什么要把地址和姓名这样书写呢?啊,信封上的邮票,为什么是这样的图案呢?啊,信封里信纸的分量,为什么这么薄或者这么厚呢?还是先揣到口袋里,找一个值得读信的时间和地点吧。捏着信封的手对期待的心、盼望的眼总要挑逗一番……
新闻来自报纸,那时候的报纸只有四个版,没有广告、没有“八卦”、没有嬉笑、没有外国;也听广播,不是收音机,是营区或街头或村口或广场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广东农民叫做“大声公”,您不听也得听。
学习,除去学校,就是书籍。中国还真有过一个“除去学校”的时代,那个时代居然还重演了一幕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学校被“除去”,书籍被“焚烧”,师长被“打倒”,文化被“革命”……一闹,就是十年。那十年造下的孽,总得几代人一点一滴的消弭。
国门打开了。呀,我们从“参考消息”上看到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人家不是水深火热,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人家不是重重压迫,小脸上的自信和微笑不是假装的啊;早就该腐朽了的资本主义社会,男欢女爱老养幼学腐而不朽啊;那个在欧洲上空徘徊的幽灵,上百年了似乎还在徘徊;咱们拿两只四两重的大闸蟹,从香港换回一只电子表还以为占了大便宜……这一切突然让我想起了夫子的一句治国名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互联网也是一个幽灵,它来到中国可是一点也没有徘徊。“从娃娃抓起”,一直抓到耄耋老人。这是一只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就再也关不上。那只幽灵终于长成了一个无比强大的妖魔,每个人都得都得臣服它,都得吸食它,都得裸对它,都得依赖它。民可使知之,也可使由之。这里只有鱼死,没有网破!
民国时代的一位思想家说过:“觉悟的先死。”知道了,就会觉悟;觉悟了,就会行动;行动了,就会先死。不行动,也会憋死。
互联网把世界和盘托出,该看的不该看的,该知的不该知的,都让您看,都让您知。至于您看了知了觉悟了,是心动还是行动,是打死还是憋死,这只妖怪可就不管了,它正躲在一旁偷笑。
它不需要鸟鸣,一只愤怒的小鸟就足以应付全中国的孩子;它不需要正义,所有的游戏只有输赢没有正邪;它不需要学习,四库全书在这里只是沧海一粟唾手可得;它不需要男女,风月宝鉴之梦的大门永远敞开着;它不需要种植,每个家庭主妇都可以在这里“偷菜”……
于是,我就更加珍惜鸟鸣了,那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鸟鸣,不是任何音乐所能比拟的;我就更加崇拜正义了,正义可以输掉,但不会死去;我就更加热爱学习了,并非学以致用,而是学以养心;我就更加珍惜爱情了,真正的爱情存在于永恒的追求之中;我就更加痴迷田野了,亲手种植一畦青菜,染绿的不仅是土地,还有心田……
于是,我关闭了电脑、手机,走向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