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记忆〉》
小时候,正月十五吃的元宵都是母亲自己做。
做元宵的面是黍米磨的。黍米是母亲撒种、开苗、拿虫,撒药、施肥才成熟的。越是到了快熟的时候,越是要精心照料。我们兄妹总要轮班挥着一块大红布哄走偷食的麻雀。等收割了,母亲就把它们穗头向上,散开,捆得就像现在的花篮,摆放在门两边。等足日头晒上三五日,能听见噼里啪啦地响了,用剪刀把穗头全部剪下,撒在大笸箩里,放在木搓板上来回揉搓,一粒也不放过。眼见着黄澄澄的米粒从青衣里跳将出来,母亲捧一把,对着太阳照半天,说金子就是那个颜色。
元宵馅也是很讲究的,母亲剥了炒熟的花生、葵花籽,用擀面杖压碎,加了炒得喷香的芝麻,再挖上几勺白糖,红糖,做成红白两种馅。
滚元宵是小孩最喜欢的事。母亲从松软的年糕面里揪下肉丸大小的一块剂子,填好馅,捏严实,递给我们几个孩子,我们就争先恐后地在面板上蘸着面滚,一边滚,一边还学着母亲的话说,谁滚得最圆,谁就最有福!
父亲在外做工,每年正月十五都要往回赶。那时候没有柏油路,没有汽车,也买不起自行车,都是靠一双脚步行。于是,元宵做好后,我们就开始和母亲等。
等到每家每户的鞭炮声稀稀拉拉地住了,父亲还是没到家。母亲也耐不住我们几个磨,就烧火开始煮元宵。
母亲嘱咐我们不许多吃。元宵这东西晚上吃了,不运动就不好消化。母亲总会给父亲先盛出来一碗,温到灶上。我们都不曾注意母亲的碗里有没有元宵,只看到母亲把元宵汤喝了一碗又一碗。
父亲总在我们都睡下了才赶到家。一边呼呼噜噜地吃元宵,一边有歉意的话从碗边溢出来,母亲总是微笑不语。
如今几乎没人再种黍米了,产量低,价格还卖不上去。也就更没人自己滚元宵了。我们吃的都是速冻汤圆,皮薄馅大,入口即化。可都觉得不如母亲当年做的元宵好吃,于是,有一次,母亲就真的为我们亲手做了一次元宵。不料吃到嘴里却觉得黍米有股发霉的味道,红糖甜得发苦,一点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母亲很惊愕,说面还是地道的黍米,馅的料更是比原先丰富。而我们知道,做的人没变,而是吃的人变了。
母亲把那些元宵都聚合到那只父亲专用的清白瓷大海碗里,摆到父亲的灵位前,嘟囔了一句:老头子,还是你最喜欢吃……
母亲端起一碗元宵汤,咕咚咚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