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9月10日 星期五
金风起,掰玉米
□ 梁永刚

    在秋收这场露天大戏中,玉米绝对是主角,占据着重要戏份,关联着农家冷暖。当金风褪去青纱帐最后一抹绿色,玉米闪亮登场了。

    昔日乡间,掰玉米收高粱,全靠两手忙,累得瘫地上,现如今,都是机器收,秸秆还田,省心省力。

    旧时吾乡掰下来的玉米,都是囫囵个儿,顶着毛缨,带着包衣,称为带包儿玉米。外乡也有直接剥成净棒儿再掰的,不带一片包衣,又叫光穗儿、光肚儿玉米,掰完拉到场上晒,晒干忙里偷闲抠,抠成籽粒摊开晾,待到焦干装进缸。

    白天掰,晚上剥。一堆堆玉米,散乱遍布院内,小山似的,中间只留下窄狭的过道。月色溶溶,一家老小,席地而坐,嘴里扯着闲话,手却一刻不停,拿玉米,拽红缨,撕口子,剥老皮,留嫩衣,一连串的动作,令人眼花,却不慌乱。夜色沉沉,人生倦意,虫鸣声逐渐稀疏,只留下满地月光,透着金黄。每一个剥好的玉米棒,头上都顶着三两片包衣,两两对系后,再像辫头发辫一样,辫成一条长龙。旧时吾乡,堂屋房檐下,都楔有一溜木橛儿,一年四季,风物各异,麦收前挂蒜辫,三伏天挂辣椒。玉米堆天涌地,房檐下挂不完,还要吊树上,悬墙上,钩梁上。玉米辫死沉,往低处挂,还好些,最多就是咬咬牙,踮踮脚尖。离地越高,越难挂,一人站板凳上,一人在下面递,都不轻闲,累得够呛。少年时代,我经常帮大人挂玉米辫,那时候父亲也就四十来岁,身体壮实,抓着铁丝,连举带挂,一气下来。偶尔遇到长些的玉米辫,父亲就叫我:“添只蛤蟆四两力,你也过来搭把手。”父亲并不是真心让我帮他,看我坐地上,栽嘴打瞌睡,想给我提提神儿,多给他作会伴儿。秋收过后,随便走进一户人家,入眼都是蜿蜒如龙的玉米辫,檐下挂的,墙上垂的,树杈系的,梁头吊的,宛如一盏盏火红的灯笼,照得村庄明堂堂,黄得耀眼,亮得瓷实。

    该挂的玉米棒,渐次走上了高处,剩下的,剥成光棒,晒干脱粒。有风有日头,三五天工夫,玉米晒得离了骨,抠下一粒,放嘴里咬,嘎蹦脆。新玉米下来,吾乡有尝新的习俗,磨面嗑仁儿拉糁儿。在我幼时,没有玉米脱粒机,都是用手抠。秋夜寂寂,凉风爽爽,各家各户都在抠玉米,或几人围坐簸箩四旁,或一人面前摆个盆筐,这是昔时乡间一幕再寻常不过的劳作场景,也是一帧浸染着浓郁乡情的民俗画卷。冬日农闲,冬夜漫长,一家人围个圈,烤着火,说着话儿,抠着玉米,暖意融融。抠着抠着,肚子饿了,烧两块红薯,炒一捧玉米。红薯甜,玉米香,是属于那个年代乡村冬夜的独有味道,滋养了我的舌尖和童年记忆。

    老辈人说,好玉米籽密,抠玉米行稀。玉米收成好,个头大,看着稀罕人,金黄饱满,油光发亮。籽粒密的玉米棒,就像满口好牙,挨得近,挤得紧,不好抠,须借助玉米锥子,穿几道沟,剔掉几行,增大空隙。早先的玉米锥子,都是找铁匠打的,回来自己安个木柄。后来有了起子,也就是螺丝刀,穿玉米更趁手,便替代了锥子。年幼时,祖母不让我摸锥子,怕伤着手,总是自己穿几穗,扔过来让我抠。小孩子的手,皮肤嫩,没茧子,又不戴手套,抠时间长,会磨出泡,明晃晃,水亮亮,灯泡似的。大人们手掌宽,劲大,嫌抠着慢,干脆一手拿穗玉米,十字交叉对着搓,籽粒纷纷往下落。还有人,左手握个玉米棒,右手拿个玉米芯当拨棒,相互对搓,几圈下来,籽粒掉光。

    抠玉米,抠的是籽粒,磨的是性子。遇到稀稀拉拉窟窟窿窿的“老婆儿牙”,或者经雨受潮芯沤棒烂的“芝麻酥”,手不能慌,心不能急,要么一籽一粒慢慢抠,要么挑拣出来另处理。“老婆儿牙”是吾乡俗称,就是受粉不匀或受粉不足的玉米棒,先天不足,发育不良,身体羸弱,歪脸撇嘴,籽粒少,大而饱,豁豁牙牙,最不好抠。“芝麻酥”是另外一种劣质玉米棒的别称,生长过程中,玉米芯淋了雨经了水生了虫,泡烂了沤糟了蛀空了,没有了筋骨,只剩下腐殖,抠得猛,用劲大,连籽带芯一齐下,碎屑掺杂到干净玉米籽里,不好剔除。

    (作者系河南省平顶山市人大常委会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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