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8月20日 星期五
处暑渐凉,甜秆儿如糖
□ 梁永刚
视觉中国供图

    乡谚说:处暑燥起,甜秆儿似蜜。处暑时节吃甜秆儿,不早不晚正当时。

    甜秆儿,是豫中平原乡村方言,其实就是发甜的玉米秆儿。入秋后,玉米甩出红缨,开始逐渐变甜,折断一根甜秆儿,可以当甘蔗嚼着吃。并不是所有玉米秆儿都叫甜秆儿,一块地里,有酸有苦也有甜,辨别靠眼力,更凭经验。农家娃年龄小,不善观察,看不出哪棵苦,分不出哪棵甜。笨人有笨门,趁大人不在,飞快地跑到地里,扒开叶子,咬破外皮,吮吸汁水,挨棵舔尝,一棵不甜,再找下一棵,直到满意为止。孩童们啃咬过的玉米秆儿,只是破了皮,流了水,还能继续生长,不影响产量。有些小孩顽劣,寻到一棵中意的,直接拦腰折断,在断口处尝一口,甜的,就留下,苦的,弃之不要,再觅其他,只可惜了一棵棵好端端的玉米,籽粒还未顶满,就这样白白糟蹋了。

    后来,随着年龄渐长,看得多了,我也学会了辨别甜秆儿。随便走进一块玉米地,不用咬破皮挨个尝,只需搭眼一看,就知道哪棵甜。越是看上去墨绿浓郁、粗壮高大的,越是发苦,后味还有些臊;反之,那些茎秆细弱,看上去营养不良的,吃起来却口感清脆,汁水甘甜。这类好甜秆儿有个特点,表皮带一点紫红,玉米穗干瘪,籽粒稀稀拉拉、像老头老太太的牙。甜秆儿中的极品,当属那些不会结穗的“哑巴秆儿”,没有繁衍后代的任务,把全身的营养积蓄都浓缩在玉米秆儿上。庄稼人种玉米,盼的是籽粒饱满,有个好收成。一旦发现不结穗却在浪费水肥的异类,早早就拔掉扔了。没被清除出去的“漏网之鱼”,少之又少,没有好眼力,在偌大的青纱帐里是很难找到的。

    甘蔗产自南方,吾乡不种甘蔗,却有又脆又甜的甜秆儿。三伏天,日头把地面烤得像鏊子一样,出门办事走到半路,赶集赶会返回途中,又困又乏干渴难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找户人家讨口水都难,前后瞅瞅,左右看看,除了玉米地里的甜秆儿,再无其他解渴之物。玉米是秋庄稼,也是主要粮食作物,各家各户都是大片种。乡人厚道淳朴,过路人折几根甜秆儿解渴,谁也不会当回事,更不会视为毁庄稼。那些嗓子眼里直冒烟儿的路人,抬脚走进玉米地,瞅准一棵甜秆儿,猛地一踩,咔嚓折断,刷掉叶子,大口嚼着,往往是一棵没吃完,口就不渴了,身上的汗也落了大半。

    旧时乡间,户户都养牛,牛是家中一口,放牛割草是农家孩子的暑期必修课。放牛相对轻松悠闲,只需在一旁守着,别让牛蹿地里啃庄稼,或者跑远走丢即可。割草却是个累人活儿,下河滩还好些,地平展,草茂盛,最怕上山坡,碎石遍地成堆,草长在石头缝里,割一大把草,要挪几个地儿,就像给长癞头疮的人剃头。甜秆儿是放牛割草娃的天然饮品,消暑解渴,还不花钱。拿镰刀砍上几棵,剥叶削根去梢,从一头啃开个口子,用牙咬住外皮,一条条使劲往下撕,露出来的内芯,脆嫩嫩白生生水灵灵。咬一口,嚼几下,便有甘甜汁液在嘴里流淌,很快又渗透到全身每个毛孔,疲倦焦渴褪去,唯留清凉鲜爽。甜秆儿皮坚硬光滑,像刀子一样锋利,稍不留意,就会割破嘴唇,划伤手指,钻心地疼。伤口如果割得深,一直到半夜睡醒,还火辣辣地疼。

    白露节气前后,玉米从稚嫩走向成熟。大人在地里忙着掰玉米、砍玉米秆,孩童们却心心念念惦记着甜秆儿。此时的玉米秆骨瘦如柴,失去了水分,吃起来像嚼棉花套子。孩子们在砍倒的玉米秆堆里,一遍遍翻找着嫩甜秆儿,是吃,也是玩。秋收接近尾声,甜秆儿吃一次少一次,错过季节,再吃就要等上一年。

    进城工作二十多年,我远离了村庄的人和事,也疏远了地里的甜秆儿。时隔多年,再次吃到甜秆儿,是在去年暑假,但那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味道了。带儿子回乡下老家,天擦黑时,去村后的山坡上溜达。儿子嚷嚷着口渴,我出门时又忘记了带水。我一扭头,看到了一大片玉米地,对儿子说,你等会儿,我给你折一根甜秆儿吃。在城里长大的儿子从未吃过甜秆儿,更不知道甜秆儿为何物。我跳进玉米地,一番比较后,折断一棵,递给儿子说:“这就是甜秆儿,吃着凉甜解渴,和甘蔗差不多。”儿子相信了我的话,伸手接过去,急急地咬了一口。还没等我问甜不甜,他就把吃到嘴里的甜秆儿吐了出来,一脸痛苦地抱怨:“难吃死了,一点甜味也没有。”我接过来咬了一口,慢嚼细品,儿子说的没错,不光不甜,还有一股酸涩的怪味,让人怎么也咽不下去。

    (作者系河南省平顶山市人大常委会工作人员)

京ICP备06005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