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7月31日 星期五
魂牵梦萦老大桥
□ 金 涛

    往事漫忆

    入夏以来,南方多地洪水滔滔,江河暴涨,田园淹没,城乡受灾。我虽远在北方,却不能不时时惦记南方的雨情、水情、灾情,因为那里有我的故乡,曾经养育我的土地,还有许多的亲人。不料,7月7日,我的手机瞬间传来一个内容相似的微信和视频,屯溪老大桥所在的横江洪水迅猛,浊浪滔天,这座始建于明代的老桥像一株老树经受不住狂涛的冲撞,终于桥墩毁损,桥体冲断,轰然倒塌……如今现代化的信息传播速度惊人,我人在北京,几乎同时,竟然目睹了老大桥被洪滔撕裂的瞬间,那坚固的桥墩土崩瓦解,坠入翻涌的洪流浊浪之中——目睹此情此景,笔者情不自禁老泪纵横,这是多年没有过的事啊。

    关于这座古老的石桥,网上近日频频出现它的身世介绍:它名镇海桥,俗称老大桥,位于安徽黄山市屯溪区,雄跨横江(属新安江水系),东连屯溪老街,西接黎阳古镇。始建于明嘉靖十五年(1536年),迄今已为两岸人民默默地服务了484年。桥长133米,宽15米,为六墩七孔石质拱桥,桥墩呈等腰三角形,分水头石头翘起,造成船头状,可以有效地減轻上游来水的冲击。

    提起老大桥,它是融入我的童年的难忘记忆。倘若打开我6岁前后的记忆匣子,那里面有几张泛黄老照片,其中一张便是老大桥。

    小时候,我家住在老桥西头,踏着青石板的小道,跨过石桥,便是店铺林立的屯溪老街。后门不远,即是清澈的河道,对岸可见一座高耸的宝塔。我常常跟着母亲,看母亲蹲在河边洗衣裳,有时也顽皮地朝河水扔几块石片,看河水搅起的一串串涟漪。那蹲踞在河道中的老桥,像个饱经沧桑的老爷爷,始终静默地凝望着两岸人家和擦身而过的舟船竹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不时涌动的浪花,也搅动我的童年的梦影。

    我和长兄先后进了老桥头山岗上一所教会学堂——名叫天山小学,是传教士开办的免费学校。小学依山而建,由山麓向不太高的山顶盖起一幢幢中西合璧的漂亮校舍。依山而上的石阶,夹峙在繁茂的树木之间,有一座小教堂和花木扶疏的幽静小花园。我俩每天都要在老桥往返,那磨得光溜溜的石板上该是留下了我和哥哥的足印吧。

    在我的模糊的记忆里,老大桥不光是交道要道,还是个热闹集市。清晨,桥头的石板桥栏旁,便有四乡的农人挑着担子背着竹篓,来这里叫卖。除了四时果蔬,早春时节,最多的是刚刚采摘的新茶,屯溪四周是有名的茶乡。另外,扎成一束一束的新鲜竹笋,绿色的青柿子和类似核桃的坚果——香榧子,也很常见。到了年节前后,农家自制的印儿粑花色也多……你瞧,我的童稚的眼睛里摄取的全是好吃的东西,这也是故乡的诱惑吧。

    不过,比较而言,老大桥泛黄的照片中有一张却格外清晰,似乎永远定格在历史的空间,那即是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春节,1946年的春节,那时我6岁了。

    那是抗战胜利后迎来的第一个春节,比任何一年都格外火红。人们的心情无比振奋,尽其所能筹划各种庆典活动。家家店铺张灯结彩,明灯高悬,映着青石板的老街如同白昼,还有成群结队的舞狮子,踩高跷、划旱船、蚌壳精、耍龙灯,把狭窄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入夜,老大桥对面的河滩上扎起的焰火,在噼噼啪啪的礼花中,绽发出百鸟朝凤、百花盛开的绚丽图案。这时一支马队从夜色中进入街市,那一匹匹马上驮的竟是寺庙里的菩萨雕像,披红挂彩,威风凛凛,也格外令人生畏。菩萨游街的盛典十分隆重,前面有打旗执幡的开路,后面是吹吹打打的乐队,左右还有护卫菩萨的。他们一路放鞭炮,一路奏乐,浩浩荡荡地穿过城中的大街,引得无数人驻足观看,许多店铺也事先备好香烛鞭炮迎候各路尊神,少不了还要给些香火钱。顿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好一个热闹的人神共娱的除夕之夜。

    记得我家对门一家年糕店,除夕之夜把打年糕的石臼搬到街上,几个年轻力壮的伙计抡着木头捶子不停地轮番打年糕。徽州人的年糕是把煮熟的糯米倒进石臼槽里,然后用木捶反复捣烂,不一会儿又粘又柔软的粘米团就可以做年糕了,这时,抻出一块放进木制的模具中,敲打压实,便是形状各异的年糕,当地叫糍粑。在一旁围观的我们,也分到一团热气腾腾又香又甜的年糕,高兴得合不拢嘴。

    那年除夕之夜,小城欣喜若狂,到处张灯结彩,人人喜上眉梢。欢快的鞭炮响了一个通宵。经历了八年苦难和屈辱的中国老百姓,似乎在这些五光十色的焰火中,寄寓了全部的欢乐和憧憬。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比故乡更热闹更富有民间特色的除夕,那真是充满欢乐的除夕啊!这一切,老大桥该是记得吧!

    最近,我收到家乡的亲戚频频发来的微信,得知黄山市政府已经决定在洪水退后修复老大桥,并且呼吁河道两岸的市民寻找古桥构件基石以供重建。相信不会太久,这座铭刻在游子心中的老桥,必定以其古朴坚韧的形象在原址昂然屹立,也将时时唤起人们对于2020年这场洪灾的记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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