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6月19日 星期五
艾草清苦
梁永刚
视觉中国供图

物种笔记

    乡间是野草的天下,也是中草药的宝库。那些走进李时珍《本草纲目》的诸多草药,不少都是寻常的野草,譬如艾草。艾草也被人称作艾蒿,或者直接叫“艾”,名字像极了诸多乡村女孩的小名,淳朴亲切,带着泥土味。

    泼实实的艾草,从春日喧腾的泥土里钻出地面,一直长到齐人高,很少受到外界的侵袭,就连牛羊走到它跟前,也只是闻上一闻,便识趣地走开了。艾草的清苦气息,织就了一张抵御外侵的防护网,让其在草的江湖纷争中,躲避惊扰,苟全性命。

    清明插柳,端午插艾,是老家一带的习俗。农历五月,生长在荒野中的艾草,在微醺的风中走向成熟,那抹似有似无的清冽之香,是这个季节特有的气息,跟随着农人们的脚步,穿村入巷,登堂入室,染香了经过的每一寸土地,温暖一村庄的生灵。端午节那天,地里的活儿再忙,父亲也总是五更便下到河滩,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割回来一捆带着露水的艾草,这是代代相传的习俗。母亲从中挑出几棵,插在大门和堂屋的门楣上,有了青艾的搭配,斑驳陈旧的木门,一下子亮堂了许多,一家人出来进去,便有丝丝缕缕的暗香在鼻前缭绕,盈袖入怀。

    艾草是端阳节的标配,除了家家悬挂艾草,用艾草煮水洗澡也是代代相传的习俗,民间的说法是能够辟邪消灾,保一家老小平安健康。母亲把艾草折成小段,放入铁锅中,用瓢添满水,在柴禾烈焰的炙烤下,煮成一锅深褐色的汁水。待水放置半凉,母亲舀出一大盆,从头到脚,浑身上下给我洗个遍。母亲用毛巾蘸些艾水,擦拭我的眼,一边擦一边念念有词,洗眼,眼明;洗到嘴巴时则说,洗嘴,嘴巧。每洗到身体的一个部位,母亲总有相应的吉祥语,我嘻嘻哈哈笑着,母亲却一脸虔诚,满满的仪式感。直到许多年后,我读了不少的书,才明白端午节用艾草煮水沐浴洗澡的习俗,不止我的家乡独有,而是古来有之,遍布极广。《荆楚岁时记》载:“五月五日,谓之浴兰节。”《楚辞》也认为:“浴兰汤兮沐芳。”

    旧时乡间,门前屋后,杂草丛生,易招惹蚊虫。乡村夏夜驱蚊,艾草是天然的蚊香。几棵晒干的艾草,合成一束握在手里,点燃后高高举起,来回挥舞,一直舞到薄雾青烟上下弥漫,清苦气息左右缭绕,才将燃尽的艾束掷于地上,而此时逃脱不及的蚊子大军,纷纷从空中跌落,命丧于袅袅艾烟之中。

    乡谚说:没有烧锅柴,也有两把艾。旧时乡间哪个村妇身怀六甲,陈年的艾草是家中必备之物。待婴儿降生人世,艾水礼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生命在啼哭中降临于世,艾草是第一个拥抱孩子的人间草木,如丝如缕的清苦气息,顺着肌肤,浸入体内,抵达脏腑,疏通脉络。老人过世,入殓前,儿女要为其净身,用的也是艾叶水。艾草,一株再寻常不过的草本植物,与人结下了一生都扯不清的缘分,血肉相连,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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