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8月21日 星期五
道歉:需要吗?不需要吗?
□ 杨富波

    读了《包容是大众文化时代的关键词》(见7月25日《科技日报》4版)一文,引起我的一些感想,也想谈谈这个话题。

    近来网路上盛行的“道歉体”虽多调侃之意,起因却是两个严肃的文化事件:中国木兰研究中心要求恶搞花木兰的相声演员贾玲道歉,中道协某委员要求拍摄《道士下山》的电影导演陈凯歌道歉。从严肃的要求演变为肆意的调侃,这再度验证,在今天任何一件严肃的事情都会以调侃的方式被放大,也可预见,它定会在无声无息中收场。

    就此我有一个感慨:我们向来多有要求他人道歉者,而缺乏主动道歉的精神。我们经常看到,某个人或某个机构自己做了错事,第一反应是文过饰非,过和非都描不成对和是了,就采取瞒天过海之计,实在瞒不下去了,就开始推卸责任,责任无处可推卸了,就虚与委蛇打太极,太极打不下去了,就找各种造成错误的理由以减轻自己的过错。到了这一步,百般无奈之下,也许会出来认个错、道个歉——只是这个歉意已经因完全没有诚意而不能取信于人了。

    何为道歉?道歉有两个要件:出于真心,付诸言行。出于真心,是说要真正承认自己的言行给相关利益人和公众造成了伤害;付诸言行,是说要公开向相关利益人或公众表达歉意。悄悄改正错误不是道歉。道歉虽然不等于纠错,但却是纠错的第一步。如果像我们常常看到的那样,把道歉当作走投无路之后的公关策略,这种道歉是徒具言行之表象而缺乏诚心真意之内涵,从根本上说不是道歉,而计谋,是欺骗,是第二次伤害。

    缺乏主动道歉精神的另一面,就是多要求他人道歉者。这种要求,有些是合乎情理的,有些是不合乎情理的,还有一些则可以说合乎情理也可以说不合乎情理。为什么呢?因为在当今社会,情和理都变得格外复杂了。这是一个多元时代,利益多元,价值多元,文化多元,多元化的结果是相对主义盛行,在此情况下,对和错就不那么好判断,甚至没有绝然的对与错,只有不同的立场。谁都能为自己的言行找到合法性依据,谁都能找到一帮支持者,这样一来,不愿道歉者也可以“理直气壮”。那么,在这多元时代,真的可以因为能够为自己的言行找到一些理据而不需要道歉了吗?

    其实,多元并不意味着绝对的相对主义。不同的“元”之间有没有“共同的底线”(借用秦晖的说法)呢?上文作者提出“包容是大众文化时代的关键词”,的确一语中的。我想用一个意思相近的“宽容”来替代“包容”。如果说,多元之间还是共同的底线,那么有一条底线就是对他者的宽容。这个“宽容”包含好几层意思:允许他者存在和行动,理解他者的立场和利益,尊重他者的人格和情感,有限度地容忍他者的可能冒犯到自己的言行,等等。这种宽容里,尤其还包含一种自省精神,即随时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可能不经意地伤害到他者。不但要有这种自省意识,而且要随时做好道歉的准备。

    在一个多元时代,道歉不是因为你做错了,而是因为你伤害了他者。所以,宽容他者之中包含着随时向他者道歉的心理准备,同时又包含不那么经常性地要求他人向你道歉的心态。可以说,多元时代应该是一个主动道歉频发的时代,而不是一个“道歉体”泛滥的时代。

    在多元的、相对主义的时代需要宽容,同时宽容也是相对的。宽容不是无限制的容忍或忍受。宽容的真义在于被宽容者具有可宽容性。宽容他者就是因为他者具有可宽容性,所谓“可宽容性”就是说他者没有突破底线,他者做的不是诸如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之事。宽容乃是出于宽容者和被宽容者之间还能“相容”,还有“从容”,还未达到剑拔弩张、鱼死网破的对立和斗争状态。如果双方之情势到了“互不相容”的地步,也就没有“宽容”的可能和必要了。

    那么,如果双方矛盾发展到了无法宽容之地步,是不是此仇无解了呢?这倒也未必。宽容之上,乃有宽恕。宽容是相对的,宽恕则是绝对的。宽容源于平等心,宽恕源于慈悲心。宽恕的真义在于被宽恕者具有不可宽恕性。一般来说,宽恕者是那些深受伤害者,伤害之深即使施害者进行道歉、忏悔、补救也无从弥补,何况很多情况下,施害者根本不会道歉、忏悔和弥补。就此而言,被宽恕者是不值得宽恕的。然而,宽恕之为宽恕正在于对象不可宽恕而仍旧宽恕之。

    宽容是常人境界,不宽恕是战士品格,而宽恕一切不可宽恕者,唯宗教家能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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