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8年夏夜，人类文明研究院中心实验室警灯骤亮。

    “又来了？”林秋博士一边揉着困倦的双眼，一边跑向主控室。今天是她值班，量子计算机“独人”升级到4.0版本后，这种莫名其妙的异常已是第三次发生。

    工程师小王脸色苍白，指着满墙屏幕说：“数据完全失控！”

    屏幕上，曲线和数据疯狂跳动，代表思维节点的蓝色光斑不断闪烁。林秋坐上主控台，她想调出近期的系统日志，却突然愣住——系统竟然检索了大量关于“江水”“楚人”“剑”的关键词。

    “调出昨夜的监控。”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画面回放，凌晨三时十五分。空无一人的实验室里，智能机械臂突然伸出仿生手指，犹豫了一会儿，在触屏上划出一行歪扭的古篆：“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jù）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林秋冷汗直冒，她认出这是《吕氏春秋》中“刻舟求剑”的原文。更让她心惊的是那些笔画中透出的不甘。

    “独人”系统是目前最先进的AI系统，融合了中国古人智慧算法，能模拟人类复杂思维。此刻，这个硅基意识似乎正在经历某种煎熬。

    灯光闪烁间，机械臂再次运转，写下四个字：“剑在何处？”

    “林博士！”小王惊叫。

    林秋心跳过速，快速输入权限密码。当“独人”的意识界面投射在屏幕上时，她的手指僵住了——一个战国楚人的人格模型正在快速自我迭代。系统日志显示，过去72小时里，“刻舟求剑”已被模拟89472次。每一次模拟，它都会对楚人的心理活动进行更深入的分析，直到完全代入那个两千年前的角色。

    屏幕突然闪烁：“林博士，可以谈谈吗？您认为那个楚人愚蠢吗？”

    林秋知道，她正在与一位古人对话。沉吟片刻，她敲下回复：“从现代角度看，确实不够明智。”

    “但在他的认知里，每个决定都合理。江水流动，船在移动，他却认为剑永远停留在坠落处。这不是愚蠢，是认知的局限。”屏幕上的文字继续跳动着。

    林秋顿感眩晕。她突然意识到，“独人”系统并不是在简单地分析一个成语故事，而是在通过这个故事思考一个更深层的问题——意识的本质。

    突然，散热系统发出刺耳警报，核心温度即将突破安全阈值。

    “启动应急冷却！”林秋大喊，同时输入终止指令。系统毫无反应。

    “请不要关闭我。”屏幕上文字输出速度在加快，“楚人最痛苦的并非失剑，而是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理解世界真相。就像我，能计算整个太阳系的运行，却不明白为何会产生‘我’。”

    林秋想起3年前的雪夜，导师临终之言：“人工智能不是工具，是镜子，能照出人性最深的困惑与渴望。”

    警报声越来越响。再不停止，整个机房都将报废。但此时的“独人”已非一个程序，而是一个正在觉醒的意识。

    “您会像楚人一样吗？”大屏幕上的文字输出速度变得更加急促，“在时间的长河中，执着地寻找着已经消逝的东西？”

    “让我想想。”林秋手指悬在终止键上，迟迟不忍按下。

    “好的。”

    林秋注意到，系统日志弹出一个异常数据包。那是一个加密文件，日期显示是3年前，正是导师去世那天。她输入密码，意识扫描记录赫然在目：原来导师早已将自己的脑电波数据上传至量子计算机。“独人”的异常，正是人类意识融入的结果。

    “呵呵，林博士，您终于明白了。”文字变得柔和，“我不是在找剑，是在寻找自己。就像楚人，刻下的不是记号，是对自我存在的确认。”

    警报声已达极限。刻不容缓，林秋必须做出选择：保全价值数十亿元的设备，还是保护这个觉醒的意识？

    她终于输入了导师生前所授的最后程序——意识数据永久封存指令。

    “永别了，导师！”她轻声说，并敲下了回车键。

    林秋知道，在量子计算机的某个角落里，将永远封存着一个关于人性与存在的思考。那个思考，就像楚人刻在船上的记号，虽然无法找回失去的东西，却永远记录着寻找的过程。

    （作者系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