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8月27日 星期五
麦换瓜 当钱花
□ 梁永刚

    昔日乡间,盛行以物换物,鸡蛋换盐、两不找钱,是原始的经济形态,也是古老的贸易方式,陪伴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上世纪八十年代前,乡民土里刨食刨生活,风调雨顺收成好,打下来的粮食,勉强顾住一家老小。那个时候,不兴外出打工,兜里没有活便钱,用粮食做交易、换东西,实属无奈之举。到了九十年代,改革开放越来越深入,农人们致富门路更多更广,只要不惜力肯吃苦,挣不完的钱。庄稼人吃糠咽菜,受够了穷和苦,手里有俩闲钱,也不乱买东西,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仔细是吾乡方言,意思是过日子非常节俭。老辈人会说,男人是个搂钱的筢子,女人是个装钱的匣子,不怕筢子没齿,就怕匣子没底。

    豫中平原吾乡一带,祖祖辈辈恪守一个传统,除非万不得已急用钱,一般都不粜粮食,尤以小麦为甚。那年头,麦罢后,缴公粮,剩余麦子装进缸,隔上一年半载,还要倒腾出来晾晒,怕返潮,恐生虫。老一辈经过年馑,历过灾荒,尝遍了饥饿的苦,受尽了缺粮的难。大长一年,五冬六夏,守着床头一缸粮食,看着门外一垛柴火,白天心里敞亮,晚上睡得踏实。反之,若是缸里没有陈粮,家中没有陈柴,就是手里有大把的票子,心中也没有底气。吃陈粮,烧陈柴,是庄户人家人老几辈的朴素愿望,也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生动诠释。

    游乡卖货的小商小贩,一身兼两职,农忙种庄稼,闲来做买卖,深谙灵活经营之道,摸透各种买主心理,来的都是客,看人下菜碟。家境殷实之人,手里不缺零花钱,多采取现把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普通人家,经济不宽绰,就是兜里装钱,也看得十分珍重,不情愿往外掏。用粮食换东西,比起现金交易,更容易让人接受,毕竟家里粮食充盈,搲走几瓢,不算个啥。再说了,粮食也是硬头货,啥时候都不愁变现,菜籽换菜油、芝麻换香油、黄豆换豆腐,不仅不费事,反而更合理,这些粮食本身就是原材料,换到手里,不用再买。

    我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夏季属于乡村的水果很少,最常见的就是西瓜,凉甜解渴,老少皆宜,故而麦换瓜成为粮食换物的主打。

    乡谚说:瓜见花,二十八。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一地好西瓜,接下来,又该忙着卖瓜了。旧日乡间,瓜果蔬菜种得少,多是就地售卖,或者坐家不动、等客上门,或者路边设摊、招揽路人。若是种得多,家里又不缺人手,便拉着牛车,套上牲口,走村串巷,沿街叫卖。坐摊儿和游乡,各有利弊。若论卖得多,来钱快,当属游乡无疑。

    三伏天的乡村,到处弥漫着慵懒松散的气息,就连灶房烟洞里吐出来的炊烟,也提不起一点劲儿,在院子上空弯弯绕绕,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随着一声“换瓜喽”的悠长吆喝,犹如一支闪闪亮亮的银针,刺进了被炎热烘烤得神经麻木的村庄肌肤。最兴奋的是半大小子,就像听到了嘹亮的集结号,一骨碌从草席上爬起来,赤着脚跑了出去。各家的距离有远有近,位置有前有后,但最终目的地却只有一个,那便是瓜车所在地。卖瓜人找个厚实凉荫,刚把车子停稳扎好,便有村人凑到近前,打着招呼,问问收成,扯扯闲话。吾乡地少,主贵,即便临水挨河的村子,种瓜的也不多,沙瓤西瓜比蜜甜,大人小孩都稀罕。娃娃妞妞们,绕着瓜车转来转去,摸摸这个,瞅瞅那个,高兴得像过年。卖瓜人都是邻庄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孩童们拍拍瓜,摸摸秤,他们不会厌恶不耐烦,更不会斥高腔责骂,而是一脸和善,慢声细语地说:“想吃瓜,赶紧喊大人拿麦换。”

    此时,麦收刚过去不久,各家各户都有成缸的新麦,对于孩子们想吃西瓜的乞求,大人是不会拒绝的。很快,孩子们扛的扛,背的背,提的提,一路小跑来了。再看装麦子的容器,啥样都有,有背鱼皮袋的,有端簸箕的,还有弟兄俩抬着草筛子的。卖瓜人站起身,掂过秤,逐一给各家麦子称重。该挑瓜了,观其色,看其形,拍拍这个,敲敲那个,挨个举起来,放到耳边听。幼时,我对卖瓜人的“透视眼”和“隔皮断瓜”的技艺,充满了好奇和敬佩,仅凭砰砰的拍瓜声,居然就能判断生熟,知道是沙瓤还是水瓤。

    一斤小麦,轻轻松松能换两斤或者三斤瓜。换的瓜多,敞开肚皮,几天也吃不完。

    (作者系河南省平顶山市人大常委会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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