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7月30日 星期五
三伏天,晒酱豆
□ 梁永刚

    在豫中平原的乡间,黄豆贵为“豆中之王”,但种的少、产量低,和大片高产的小麦玉米一比,只能算大田庄稼中的小众,不是秋收舞台上的主角。黄豆也能磨成面,但不是农人饭碗里的主食,只是偶尔调剂一下生活。旧时,吾乡的庄稼人,每年都种一小片黄豆,主要用来换豆腐、榨豆油、做酱豆。

    酱豆就是黄豆酱,做酱豆俗称“晒酱豆”,晒是主要工序,也是秘籍所在。一年当中,能晒酱豆的日子不多,酷暑盛夏三伏天,日头毒气温高,等到外面地上烤得直冒烟,屋内热得像蒸笼,也就迎来了晒酱豆的最好时候。此时,玉米、黄豆地锄完了,花生、芝麻地里的草薅净了,化肥该上也上了,红薯秧该翻也翻了,劳碌奔忙的农人们,终于可以挂了锄钩,歇上一阵子。趁着秋收前这段空闲,乡间的巧妇们开始忙活着晒酱豆,走近一些庄户人家,入眼就能看到大大小小的酱豆盆,是乡村伏日一帧淳朴动人的民俗风情画。

    晒酱豆,不仅是晒豆子,也是晒手艺,晒性情,晒耐心。黄豆是酱豆的主料,选好豆才能做好酱。母亲用葫芦瓢从缸里挖出圆滚滚的黄豆,一瓢瓢倒进草筛子里。筛子下面横放着一根擀面杖,相当于安了一个来回滚动的轮子,母亲的手握着筛子边沿,有节奏地一推一拉,混进豆中的碎叶和草梗,很乖巧地聚成了一堆儿,和豆子分离开来。筛了一遍,母亲把黄豆倒入簸箕,上下簸动着,那些浮土碎屑,随风飘飘洒洒,久久弥散在空气中。簸完了,母亲拉过一个木墩儿坐下,将簸箕置于腿上,弯着腰,低下头,抓起一把黄豆,放到手窝里,一个一个挑拣着,像绣花一样精细。霉烂、有虫口、残缺不全的豆子,母亲顺手丢到了身旁小碗里,大小匀称、浑圆饱满、光滑油亮的豆子,则留下来做酱豆。在母亲的眼里,做酱豆和侍弄地里的庄稼一样,偷不了一点懒。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去井上挑了两桶水,一桶清洗浸泡头天拾掇干净的黄豆,另一桶添锅煮豆。半天工夫,豆子在清冽甘甜的井水里就泡胀了。乡谚说“凉水煮米,滚水煮豆”。滚水是吾乡的方言,即煮沸的开水。等锅里的水滚了,母亲从墙上取下竹笊篱,把桶底的黄豆,捞到锅里,开始煮。煮黄豆要把握好火候,豆子发面就要停火。若是煮得太烂,豆就不囫囵,不好看不说,关键是一捏就碎,晒不出好酱豆;也不能煮得半生不熟,否则吃起来硌牙,口感不好。那时候没有钟表,煮的时间长短,火的大小,豆的生熟,全凭母亲一双眼、两只手,以及几十年积累的经验。锅中的水咕嘟嘟响着,豆子的清香混合着氤氲的雾气,顺着锅盖边缘的狭小缝隙,一缕缕一团团,使劲往外蹿。熄火了,灶房的沉沉水汽渐渐散去,母亲把锅里的熟黄豆捞出来,摊在苇席上控水,晾到天明,干湿正好。

    煮熟的黄豆控水晾干,要倒进盆里“拌面”,即在黄豆上裹一层小麦面粉,使其互不粘连。若豆子太干,裹不上面,浇上一些煮豆水即可。接下来便是“焐豆”,找一间密封严光线暗的屋子,两条长板凳,支起个门板,上面铺层新鲜麻叶做褥子,将黄豆均匀摊在上面后,再盖上厚厚的麻叶当被子。焐豆时候,木板不能乱动,窗户、门都要关严实,盖在豆子上的麻叶也不能掀开。焐上两三天,黄豆起热发酵,颜色开始变乌。又过两天,豆子上起了霉点,长了白毛。再等几天,白毛变成了绿毛。母亲把长满绿毛的黄豆倒进筛子,端到当院,放在日头底下暴晒。等晒干晒透了,捧起一把豆子,两手使劲对搓,脱落下来的绿毛,用簸箕簸干净后,便可添加“料水”。所谓“料水”,就是用花椒、八角、肉桂、干辣椒、盐等佐料煮成的汁水,因花椒是主料,又叫“花椒水”。料水放凉,按照一斤黄豆三两盐的比例放盐,倒入黄豆中拌匀。如果有西瓜,挖出瓜瓤,去掉籽,掺到黄豆中,口味更好。因为有了西瓜加入,酱豆在民间又多了一个别称,名曰瓜豆。

    在日头下暴晒是做酱豆的重中之重,决定着酱豆成不成。三伏天晒酱豆,是农人们祖祖辈辈总结出来的经验,天越热,晒出的酱豆越出味。寻个连一丝云彩都没有的大晴天,母亲将料水浸润过的黄豆,分装在一个个瓦盆里,摆放在房檐下墙头上,任由骄阳毒烤,热风劲吹。酱豆气味浓郁,很招苍蝇,用白纱布封住盆口,既不耽误日晒透风,又可防止蝇虫落入。晒酱豆最怕雨,一遇水就腐坏,白忙活一场不说,还糟践了黄豆。

    连续晒上十天半月,稠乎乎的酱豆便由土黄色变成了深褐色,轻轻揭开盆上罩的白布,一股子浓烈的酱香扑面而来,用指头蘸点汁水,放到嘴里细细品味,辛香醇厚的味道透过唇齿沁入肺腑,说明酱豆晒成了。母亲从盆里挖出晒好的酱豆,倒腾到坛坛罐罐或者罐头瓶中,置放于屋内阴凉之地,只要密封严不进水,吃一年也不会坏。

    (作者系河南省平顶山市人大常委会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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