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漫忆

    人的记忆力真是太差劲了——我指的是自已。

    比如这些日子，我几乎是绞尽脑汁地回忆，我是什么时候采访魏巍的呢？但是记忆仿佛是遇上了弥天大雾，无论如何也不记得具体的时间了。

    前些天，武汉电视台前台长、著名的科普作家赵致真在网上披露了他的父亲、作家李蕤（赵悔深）1952年参加以巴金为组长的17人赴朝创作组的往事，同时发布多幅战地照片，其中在1952年朝鲜前线的合影中，就有李蕤和魏巍，多么珍贵的历史照片啊！

    这些照片也触动我想起了魏巍，这位第一个把志愿军称作“最可爱的人”的军旅作家，我是什么时候采访他的呢？左思右想，没有一点头绪。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我忽然瞥见书柜旁的一个塑料箱。对了，那里放着我的“宝贝”。近年来，我采访一些作家收到的赠书，还有一些朋友赠送的著作，都是小心翼翼地存放在这里，轻易不展示于人。

    我急忙打开塑料箱，果不其然，魏巍当年赠送的书赫然在目，令我狂喜不己。

    魏巍赠送的书，一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谁是最可爱的人》，这是他的成名作，也是代表作，1951年10月北京第1版，此后多次再版。他送我的这本，是1973年北京第4版、1978年11月第3次印刷了。在这本赠书的扉页，作者用钢笔签名底下是赠书的时间，也即是我采访的日期：“七八年十二月卄八日”！

    1978年12月28日，当年似乎不经意留下的文字，恢复了我的记忆，也给逝去的岁月刻下了珍贵的痕迹。

    魏巍赠送的另一套书，也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东方》，这套三册74万字的新作，是1978年9月刚刚出版，我很荣幸地获得作家的签名赠书。

    屈指算来，我和魏巍见面已是40年前的往事了！这期间生活发生了多少惊人的变故，难怪我的记忆模糊了。

    即便是40多年后的今天，从北京城里去西郊西山，就算是自驾，交通也不是很方便。那时又值岁末，西山一带山寒水瘦，满目萧瑟。我从城里登上一趟开往八大处的郊区公交车，乘客寥寥，在荒芜的田地盘桓甚久，继而吃力地爬上陡峭的山坡，终于在西山脚下一处较为开旷的山坳里停下了。

    魏巍的住所是建在半山坡的一排灰色楼房里，那是警卫森严的北京军区干部宿舍。魏巍当时是北京军区文化部部长。对我的采访，魏巍是发自内心欢迎的。

    魏巍中等个头，身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说一口河南的中州腔，透出浓浓的泥土气息。他谈吐坦率，和蔼可亲，有着农民的朴素和战士的刚强，使我无法想象他是部队的首长，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

    魏巍，原名魏鸿杰，曾用笔名红杨树，出生在河南郑州一城市贫民之家。抗战爆发后参加八路军，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从延安抗大毕业后长期在部队从事宣传工作，发表过许多诗作。我早先听说魏巍的名字，知道他是个诗人，出过诗集《黎明风景》。1950年底，魏巍奔赴朝鲜前线，和志愿军战士一起生活、战斗。回国后陆续发表一批通讯，其中最著名的是《谁是最可爱的人》，表现出志愿军战士们的革命英雄主义、国际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文章发表后在全国有广泛影响。“最可爱的人”成了志愿军的崇高称号和代名词。

    1978年，反映抗美援朝斗争的著名长篇《东方》面世。这部作品1983年获首届茅盾文学奖。

    我和魏巍尽管是头一回见面，然而并没有陌生感。因为他的作品早就深深地震撼了我。这位憨厚朴实的军旅诗人，在共和国与强敌生死较量的关键时刻，以他出自肺腑的呐喊，为我们这个饱受侵略与欺凌的民族抒发了不屈的最强音！

    “谁是最可爱的人这个主题，是我很久以来就在脑子里翻腾着的一个主题。也就是说，是我内心感情的长期积累。我在部队里时间比较长，对战士有这样一种感情，觉得我们的战士是最可爱的人。每当我和他们坐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满心眼儿地高兴。”在《我怎样写<谁是最可爱的人>》中，魏巍如是说。 

    对于这个问题，魏巍在他的战地通讯中作出了精辟的、感人至深的回答：

    在二次战役的松骨峰战斗中，志愿军的先头连占领了一个很低的光秃秃的小山岗，敌军也恰恰赶到这里。为了逃命，敌人用了32架飞机，十多辆坦克和集团冲锋向阵地汹涌卷来，整个山顶的土都被打翻了，汽油弹的火焰把阵地烧红了，但我们的勇士们在烟与火的山岗上，高喊着口号，一次又一次把敌人打死在阵地前面。激战持续了8个小时，子弹打光了，汽油弹把身上的衣服烧着了，战士们把枪一摔，身上冒着火苗，扑向敌人……他们虽然伤亡很大，却消灭了300多敌人，为主力部队赶来赢得宝贵的时间——

    在战地通讯《谁是最可爱的人》中，魏巍以松骨峰战斗为典型，真实地表现了志愿军将士的英勇顽强、不畏牺牲的英雄气概。

    这些可歌可泣的战斗故事，曾经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激荡。

    当年，他的作品也如同雄壮的军歌、嘹亮的军号，唤起一代青年投笔从戎，义无反顾地投入保家卫国的洪流中……

    我的采访主要是围绕着《谁是最可爱的人》发表的前前后后，末了，魏巍很动情地谈起一件往事。他说在《谁是最可爱的人》发表后，他从朝鲜回国不久，上级让他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魏巍当时是个不知名的部队作家，几乎没有人认识他。不料大会开幕这天，周恩来总理来了，待热烈的掌声平息，坐在主席台的周总理炯炯的目光扫视会场，突然抬高声调问道：“魏巍同志来了没有？”

    坐在会场角落里的魏巍浑身一颤，以士兵的姿态立即站立，向敬爱的周总理敬礼，同时大声回答：“到！”

    “同志们，这位魏巍同志，就是写了《谁是最可爱的人》的作家！”周总理继续说。

    掌声再一次响起，这次是朝向魏巍而来，如同大海涌起的浪潮。也许，作为一位军旅作家，这是一生获得的最高荣誉。

    说到这里，魏巍仍然情不自禁，热泪盈眶。

    我也以此短文，纪念英勇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