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赛先生

    上世纪80年代我考上研究生不久，有幸登门拜访了我国著名作家、编辑家、教育家、出版家、语文学术大师、社会活动家和现代第一位童话作家叶圣陶先生，他是五四新文学运动的先驱，著有现代中国文学史最早出版的长篇小说之一《倪焕之》和童话集《稻草人》《古代英雄的石像》等。叶圣陶任《中学生》杂志主编时，就开始发表科普作品，介绍蜜蜂、青蛙及“家庭里的有害动物”和“四季的好花”等园艺常识，云雨雪气象知识以及电和电器等，表现出进步文化界推动学校及社会教育的丰富学养与科学理性。同时，他扎实而深厚的语言文字功力，精益求精的编辑工作态度，成为我国几代文化教育和出版工作的规范与楷模；并惠及后代的科普写作，具有时代认识价值和文献纪念意义。

    1981年，河北省遵化县夏庄子公社马坊岭有11位小学生，写出《保护益鸟，不掏鸟窝，不摸鸟蛋》的倡议书，具有朴素的环保公益思想。《中国少年报》科普编辑采访了这些同学，及时写出报道《让全国的小朋友都知道》，在发表前经叶圣陶过目修改。其中原文：照着信封上的地址，我来到河北省遵化县夏庄子公社马坊岭小学，找到了这十一位“小淘气”。叶圣陶读后，把这个长句分成了两个短句，把省、县、公社、小学的名称分别放在两个短句里：信是从河北省遵化县寄来的。我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来到夏庄子公社的马坊岭小学，找到了陈XX、米XX和王X等十一位同学。这样，就避免了地名罗列冗长，比较适合孩子阅读。尤其直接把小同学的姓名写出来，具体详实，亲切可感，令人心悦诚服。原文：“是啊，全国有两万万小朋友，光靠我们保护益鸟，这怎么行呢？”叶圣陶修改为：“是啊，全国的小朋友这么多，光靠我们十一个不管用。”改疑问为回答，卓然肯定。这里，不仅仅是笼统和具体、句式和语气的差别，还内涵着设身处地、感同身受的乡土情怀与民族责任，体现了新时代更为深刻的科学理性精神。

    晚年，叶圣陶还有一项当仁不让的科学“义举”：其时，相关媒体不断传播 “耳朵识字”等，他闻讯挺身而出，为表达科学理性仗义执言，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早在“五四”新文学中，以科学理性反对封建迷信、战胜精神愚昧的时代主题，表现得鲜明而及时，格外富有民族朝气与科学魅力。叶圣陶1920年创作发表的儿童诗《拜菩萨》，由一系列动态画面组成，读来朗朗上口；表现了五四新文化横扫传统偶像，“赛先生”摧枯拉朽，字里行间充满生机勃勃的动态快感和意境美：“儿学拜菩萨，拉爷上坐作菩萨。他自己作种种姿势：点了烛，插了香，合十深深膜拜。菩萨拜过了，他站起来，拔去了香，吹灭了烛，更奋举小掌说，推倒你这菩萨!”

    从“拜”到“推”，是对封建愚昧的嘲弄，通过“奋举小掌”，活现出科学理性的时代伟力，也映照出偶像迷信的空虚和荒谬。这位“小儿”正是炎黄子孙不断成长中的时代化身，寄予着叶圣陶的殷切希望。后来，在编著小学语文课本时，叶圣陶写下了著名科幻儿歌《小小的船》：“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在日记里，叶圣陶留下了为其作的“跋”语：“夜得《小小的船》一首，自以为得意，录之。多用叠字，多用an韵字，意极浅显，而情景不枯燥，适于儿童之幻想。二十年前在开明编小学生课本，即涉想及此，直至今日乃完成。”可见，这首儿歌竟在叶圣陶心中酝酿了二十多年，甚至可以追溯到上世纪30年代编写语文课本时，其中有篇《月亮船》——内容写望见一弯月亮，像一只小船。“我”就坐到月亮船里。船慢慢地前进，一颗颗的星浮在船旁边——这就是儿歌《小小的船》的前身，经过数十年的情节酝酿和语言推敲，才最后定稿；足见叶圣陶诗文创作的甘辛，尤其是“一颗颗的星浮在船旁边”，表达夜空天文知识生动而形象，也体现出他以科学理性对祖国后代心智涵养的认真负责——正如他为胡愈之著科幻小说《少年航空兵》写的序言所说：“尤其重要的”，是“描摹出新中国的少年的精神”。

    （作者系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南京大学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