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赛先生 

    丰子恺先生是现代著名画家、作家、佛学大师，他有一篇散文《湖畔夜饮》，描写上个世纪40年代在杭州西湖家中，与老友郑振铎久别欢聚，饮酒品诗，特别突出了当时家里墙上悬挂的诗作，不是出自唐宋名家或中外文豪，而是时任浙江大学教务长兼数学系主任苏步青教授的作品：“草草杯盘共一欢，莫因柴米话辛酸。春风已绿门前草，且耐余寒放眼看。”这首诗言简意赅，十分契合实际而又质朴情深。

    当时抗战结束，文化界很多进步人士遭受国民党反动政府的迫害。他们相互关怀，亲密团结，同心协作，共克时艰，以迎接“门前”的时代春绿。所以说，苏步青的这首诗经丰子恺亲笔手书高挂，迎来送往，不仅表达了朋友间的深情厚谊，也的确能够反映那个时代进步知识分子的普遍心声，彰显了数学家苏步青诗词创作的独有风采和思想魅力！

    苏步青是国际公认的几何学权威，“微分几何学派”的创始人，被誉为“东方国度上灿烂的数学明星”和“数学之王”等等。但很多人至今都不知道他还是数学界屈指可数的诗词名家，而且创作丰富，坚持终生；96岁高龄时自己手写影印出版了《苏步青业余诗词钞》。抗战时期，他随浙江大学西迁湄潭。生活极其艰苦，他还组织创立“湄潭吟社”，出版“诗存”，借物寄情，爱国忧心，处处溢于言表。如1944年作《游七七亭》：“单衣攀路径，一杖过灯汀。护路双双树，临江七七亭。客因远游老，山是故乡青。北望能无泪，中原战血腥。”对祖国沦陷、山河破碎的现实关怀与民族奋斗抗敌的赞颂，交织在一起。诗人数学家流离失所，但风骨慷慨激奋。他的名篇《颂陶小咏》：“不为五斗折腰身，归去来兮辞赋新。篱菊曾馨三径月，桃花犹泛一溪春。行文爽朗而潇洒，咏史激昂如有神。倘使先生逢盛世，何须高隐作闲人。”可谓意境幽远且笔调清新，用典遣词，富有哲情理趣。

    苏步青自幼好学，酷爱诗文；9岁入县城小学当插班生，很快兴趣转向数学。有一次证明几何定理，他竟用了20种不同的方法，引起校长注意，当即表示要资助他出国深造。17岁时，苏步青留学日本，备尝艰辛；无钱学日语，只好拜房东大娘“口授”为师。最后他用流利的日语作答，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数学系。毕业后靠课余打工、当校对和“家教”挣钱，又免试攻读研究生及博士学位。很快，他取得了令世人叹服的成绩，被国际同行称为“东方第一个几何学家”，各项荣誉和各类“学衔”接连不断，实至名归。据统计，苏步青培养的近百名学生中：有8名科学院院士，有25位先后任著名高校正、副数学系主任，可谓桃李争艳，名家辈出。曾有网络联语赞美：

    一支粉笔，两袖清风，三尺讲台四季晴雨，披沥五脏六腑七嘴八舌久（九）思实（十）想，教必有方，滴滴汗水滋润桃李芳天下。

    十卷诗赋，九章勾股，八索文思七纬伦理，连同六艺五经四书三字两雅一心，诲而不倦，点点心血哺育精英耀神州。

    苏步青几十年如一日，教学相长并赋诗为伴，结集有《青芝词稿》等。1972年冬日，苏步青在自己的专著《射影几何概论》（英文版）的扉页题诗送给学生：“三十年前在贵州，曾因奇异点生愁，如今老去申江日，喜见故人争上游。”这里的师生情，学术志，拳拳报国，殷殷情深——也有助于我们理解丰子恺独具慧眼，赞扬苏步青和他的诗“直直落落，明明白白，天真自然，纯正朴茂，可爱得很。”在《湖畔夜饮》里句句动情“樽前有了苏步青的诗，桌上酱鸭、酱肉、皮蛋和花生米，味同嚼蜡；”“有了这诗，酒味特别得好。我觉得世间最好的酒肴，莫如诗句。而数学家的诗句，滋味尤为纯正……因为做诗就是做人”。

    （作者系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南京大学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