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3月20日 星期五
从原点看中医
□ 朱效民

    (上接3月13日本版)从原点看中医,提醒我们应当经常有意识地回顾原点,跳出科学,重新看看世界。尽管美国学者哈拉维曾说过,科学是一个现代社会“必须要玩的游戏”,因为它是“通往权力的路径”,但是在我看来,今日需要认真思考并且越来越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是:天下苦科学久矣!我们极需经常跳出科学这个“范式”(当然不是要放弃科学,更不是要否定科学),重新看看外面的世界和过去的历史,重新思考一下当下的处境与未来的发展: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

    2018年笔者访问台湾大学时,一位哲学系教授哀叹台湾已经彻底失去了学术的话语权和自主权——即使研究中国哲学基本上也不得不用西方的分析框架、概念用语(甚至连“中国哲学”本身的定义都是西方的),而且要用英文发表论文才获认可,他很羡慕大陆的哲学论文目前还有中文期刊可发表和承认。

    想一想真有点细思极恐的感觉:我们的自然科学早已经唯《科学》《自然》《细胞》等马首是瞻了;社会科学研究没有定量数据、理论模型几乎寸步难行,在一些重点大学也基本上只以英文刊物的发表“论英雄”了;剩下的人文科学当下同样也在大奖特奖英文论文的发表,不久的将来大陆是否也要逐渐步台湾丧失学术自主权的后尘?这是不是一种值得警惕的“学术殖民”的倾向?

    笔者曾参加一个道教养生的讲座,讲演者是道教领域一有美国博士学位的教授,整个演讲过程中频频抱怨和多次批评道教原始材料中存在着诸如概念混乱、逻辑矛盾、玄想荒唐之处。在他看来,道教的许多养生功法都极不科学、而且完全缺乏科学的可操作性与可检验性。讲座结束后,我私下与他交流,问他是否练习过道教的养生功法,不出所料,他颇带不屑地回答说:从来不练。

    我十分理解他的意思,比如作为学术研究要客观、中正,以旁观者的身份进行观察,不宜主观介入等等——这早就是科学研究一以贯之的立场了。但是,对于道教等一些中国传统文化、知识领域,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是唯一正确的方法吗?科学的研究方法会不会导致我们所谓的学术研究失去什么、误导什么?与道教渊源颇深的太极拳就有一个非常知名的说法:“一层功夫一层理”——试问,如果站在所谓“客观”“不介入”的角度,那么对太极拳功夫的研究又能够理解、认识到哪一个层次呢?

    在传统太极拳(完全不同于今天大学武术课上的太极拳)的圈子里还有一句十分尖锐的说法:“太极拳已经被高校里的武术老师给毁掉了”,主要原因是一些武术老师基本上全盘接受了西方运动理论的浸染与洗礼,对中国传统武术的理解也只有西方的单一视角和评判标准了。不是说西方的方法、理论不好,但如此以西方为圭臬, 岂不是把我们自己的传统、文化和独特的知识体系放在了长腿锯短、断腿拉长的“普罗克拉提斯之床”上了吗?

    本人在北京大学也曾试图邀请传统太极拳师傅来作讲座,事先在申请场地、演讲经费时被相关行政部门以演讲者没有研究生“学历”和学术“职称”而一口拒绝,毫无商量通融的余地,让人不仅扼腕叹惜:我中华自己的优秀传统竟被所谓现代教学、科研体系视之为“异类”而被拒之于门外、弃之如敝履。

    密歇根大学心理系的Nisbett教授设计过一个有趣的实验:把东西方的大学生分为两个群体:日、韩、中国大陆、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的学生为一群,欧、美大学生为一群组,测验的题目是分别给出3个词:panda(熊猫), monkey(猴子), banana(香蕉),要求把其中两个词串联在一起。结果形成鲜明的对比,西方的学生多半串联monkey和panda,但对东方来的学生来说总是将monkey 和banana作串联。

    Nisbett认为这个认知的差异可以回溯到两千年前的古希腊哲学。但我觉得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地方在于,1905年废除科举后,中国全民一改原先的知识结构,开始全面系统地学习西方的科学知识,但是迄今100年过去了,中国人在一些基本的、“原点”的思维方式上能否轻易改变是颇令人质疑的(考虑到参加测验的中国留学生是西化程度更高的年轻群体,这一结论更值得思考)。我们的确需要继续努力向西方,以及向一切先进的东西学习,但我们不能忘了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

    中华文明经历过百家争鸣的大激荡、佛教来华的大融合,今天在中华复兴的道路上,面对西方的科学文明我们同样应该有自己文化传统的定力,以平常的心态与西方文明交流和共处,不但对自己的传统与文化要有“温情和敬意”(钱穆语),更要有信心与雄心,不但“要从世界看中国”(周有光语),也要从中国看世界,不但要有理论自信,还要有理论勇气,为世界提供一个不同的原点思路,一种不同的道路选择。(下)   

    (作者系北京大学哲学系副教授)

京ICP备06005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