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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儿时的记忆中,那些跟我家关系密切的人,同样也是我的亲人,他们给了我亲人般的温暖,也给了我亲人般的教益。
这些人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吴二公,他是我父亲的好朋友,但比我父亲年长,在我才几岁时,他就有50多岁了。当时他的妻子已去世,儿子当兵去了,多年未归,不知音讯。吴二公由此成了孤老,长期寄住在我家。我家人口多、房子大,多他一个人吃住也不成问题。
吴二公称得上是个“能人”,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会农活,但写写算算的事却都在行,而且还初通医道,开个方子,治个小病,常常药到病除。他为人又极热心,肯帮忙,不仅我家的人有点小病都找他开方抓药,邻居有病人也来找他。因为有此特长,他虽长期在我家免费吃住,但不遭人嫌弃。
从我记事起,吴二公就住在我家,所以,在我心目中,他就是我家的一员,对他特别亲。他也很喜欢我,对自己掌握的知识、技能,也很乐意向我传授,使我受益匪浅。我9岁那年,他还把自己引为自豪、轻易不肯授人的珠算术对我倾囊相授。
那年冬天,每到晚上,我就到吴二公屋里学珠算术。珠算术的内容极为丰富,除了加减乘除法口诀,还有旧式的田亩丈量测算法,老秤的斤求两、两求斤算法等。当时会打算盘的人很多,但能掌握田亩丈量法、老秤斤两换算法,以及六归七二五除算法的人并不多。因此,吴二公给我传授的可以说是弥足珍贵的珠算“秘诀”。
吴二公的教学方法极为严格,传授每个口诀时,都要求我先跪着学,学会了才能坐下来练习。刚开始,我跪得膝盖生疼,真想哭,但看着他高高举起的鞭子,知道眼泪是没有用的,逃避也不是办法,只有尽快学会,才能脱此“苦役”。
所幸我的记忆力很好,口诀往往学一两遍就记住了,操作上难一点,练着练着,也就熟能生巧了。学会最简单的加法练习法“六百六十六”后,我对珠算好像找到了感觉,再学后面的“九九归”之类的算法时,觉得都很简单,往往吴二公讲两遍,我就听懂了、学会了,不需要他讲第三遍。
我学得快,也激发了吴二公教学的热情,他经常当着我父母的面,夸我说:“孺子可教也,我高兴!”
大约不到两个月,吴二公的珠算术我就全学会了,而且能够灵活运用了。不仅如此,我还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珠算术以外的品质,例如尊师重教、敬畏知识、诚心正意、成人之美,等等。而我对他也越发亲近,甚至依赖。
那天晚上,他给我上完最后一课,对我说:“我的全部本领都教完了,再没什么东西教你了。”我听了,又是高兴,又是不舍,跪扑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地说:“二爹,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他摸着我的头说:“一生一世都这么学下去,你父母就没有白养你。”
这个场景,我终生难忘,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
吴二公教给我的珠算术,让我受益良多。解放后,家乡开展征粮统计,“土改”时进行田亩测算,我是村子里除吴二公外唯一一个能胜任这些工作的人。参加工作后,我在进行地质勘探中的储量计算时,吴二公教给我的珠算术也发挥过重要作用。老人家在传授珠算术时的一些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方法,对我之后在实际工作中解决一些疑难问题,也颇有启发。而我对吴二公的感激之情,也伴随终生。
在旧社会,一个人掌握了一门技艺,乃是他谋生发展、立身求进的法宝,通常不会传授给外人。吴二公倾心倾情向我传授珠算术,也让我懂得了许多做人的道理:人只有无私,肯帮助人,才能赢得他人的尊重;对学有潜力的后辈,要多帮助,多提携,多为他们成长创造条件。这也是我稍有成就后为什么倾心倾力培养徒弟,晚年乐意资助那些有前途的青年人发展的重要原因。
可以说,吴二公不仅给我传授了珠算术,而且还教会了我如何做人做事。
遗憾的是,1952年我离开长沙后,因多年奔波在外,再也没见过他老人家了。后来,听说“肃反”时,吴二公因交待不出儿子的下落,被定性为“伪军属”,被关了一段时间。之后,因年老病衰,很快就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伤心不已。因为在我的心里,早已把吴二公当成自己的亲人了!
(作者为长沙市退休耄耋老人,探过矿,教过书,经过商,著有《活好》《活明白》《筑梦人生》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