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06日 星期五
荣辱不惊的雪神
□ 李陶陶

    唐朝出现有关雪神祭祀的记述,说明隋唐或已开始对雪神进行拜祭,这可以从另一方面感受到帝国开疆拓土带来的影响。

    之前的中华民族以中原、江南及东南沿海为主要生活区域,是传统的农业国度。春种、夏长、秋收,祭拜春神、夏神、雨神、山川神,保佑风调雨顺好年景,干旱求雨,洪涝祈晴;秋天收获了,行社稷之祀感恩秋神、土地神灵的护佑。而到了降雪活跃的冬季,无论是土地还是农人都在休养生息,只要可以保暖果腹,相比风、雨、雷、旱等肆虐的景象,漫天飘飞的洁白的雪带给人们则更多是浪漫美好的画面,甚至是祥瑞的预兆——滋润大地。

    有利春播,此时农作物已经被收割,不会受到伤害。在温暖期中的某些年景,雪或许还是很难得的新奇体验:《春秋》记载鲁国“春正月无冰”;《汉书》记载,终西汉一朝200多年,严重雪灾总共只发生过9次。当时中原地区的农耕民族自然是无法感受到雪灾对于游牧民族的那种威胁,而降雪对现代交通造成的影响则更是无法体会。但当隋唐时期帝国实际控制的疆域延展到了辽远的西北、东北部,雪对人们便不再是可以忽视的存在了,戍边、农垦、商贸……无一不受其影响。雪神的地位在隋唐得以显现或与此有关。

    虽然如此,滕六的雪神地位却是直至宋朝才得以稳固。两宋时期正是中华大地在经历第三个寒冷期,北宋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太湖冰冻三尺,车马通行无碍,杭州降雪频仍直至春末;宋孝宗淳熙五年(公元1178年)福州荔枝全部冻死。于是,滕六更加频繁地出现在长长短短的辞篇里。宋朝一位诗人在怜惜因为一场不合时宜的春雪而折损的君子柳、圣人梅时,特意写了首《西江月》,将男雪神好一通埋怨:

    为问云间滕六,天工何事依违。冬时三白不时为。今日驾言春瑞。

    瘦损穷彭泽柳,禁持杀傅岩梅。仁风反掌霁天威。都做一江流水。

    其实他可能没有注意到,与女性雪神姑射真人相比,身为男性的滕六似乎更为专职。这一时期姑射神人虽然也常入诗画,但很多情形下是在为各类品相高洁的花卉代言,经常被拉去形容纤尘不染的白莲花、香气馥郁的茉莉花、清冷孤寒的梅花,颇有些“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的意味。唐代雪神那登临神车、挥动广袖遍洒碎琼乱玉的豪气被掩盖在了宋代的风花雪月下,或者可以说唐、宋两朝对女性审美的观念不同直接或间接影响了雪神的形象吧。

    直至明朝,在文学作品中姑射又多了两位同伴。《喻世明言·张古老种瓜娶文女》中说“雪似三件物事,又有三个神人掌管。哪三个神人?姑射真人、周琼姬、董双成。周琼姬掌管芙蓉城;董双成掌管贮雪琉璃净瓶,瓶内盛着数片雪;每遇彤云密布,姑射真人用黄金箸敲出一片雪来,下一尺瑞雪。”

    可能因为雪一直以来向芸芸众生展现得大多是洒脱飘然、润物无声的一面,姣花照水的仙子、厚德宽仁的滕国国主正符合这样的形象,因此直至明清,滕六与姑射一直平分着雪神的职权。

    值得关注的是,在其他气象灾害横行的年景,明朝的君王们往往反躬自省,查一查有无冤假错案,是不是税赋过于严苛,甚至拟罪己诏,希望得到上苍原宥;但唯独冬旱无雪,他们会认为是因为治下不严、太过宽容以致上天示警,甚至为人臣子也这样认为:“人君安于逸豫,昏而不明,窒而不通,舒缓而不肃,宽柔而无断……祈雪未应,人情惶惶……(《历代明臣奏议》)”。似乎与下大雪带来的灾殃相比,不下雪更让那时的人们焦虑。

    到了清朝,一只驴忽然担负起了降雪的任务。此驴来自北宋年间,在司马光所著的诗歌评论《温公续诗话》一书中描述了一位叫韩退的名士,他把自己经常骑的一头白驴命名为“雪精”,没事就在山西、陕西一带溜达着玩。

    从神仙到国君再到动物,有如此经历的神祇怕也找不出几位,然而雪神似乎从未感受到什么落差,依然荣辱不惊、我行我素地践行着自己的职责——他是一位本性淳厚的神灵,即便有时法力过猛,大约也是无心之失吧,这也许正应了当下的一句流行语: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提起“雪”,人们也始终记得的都是它的好,如同《诗经·小雅·信南山》中周天子向上苍祈福时描述的一样:

    上天同云,雨雪雰雰。

    益之以霡霂,既优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谷。

    阴云密布雪纷飞,雾气蒙蒙水丰沛,润泽大地养四方,佑我百谷硕果累。

    就像每个冬天我们都在祈愿的那样:瑞雪兆丰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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