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探奇    

    前文《从生死边缘回来的人》（载2019年7月5日《科普时报》1版转2版）讲到，拉曼尔医生自费研究死而复生的心脏病人所经历的濒死体验（NDE）。这些病人是否从生与死的边缘带回了什么？他们未来的生活又发生了怎样的改变？

    为了弄清濒死体验会不会改变一个人，拉曼尔将有无NDE的人进行了详细对比，并追踪他们8年，进行了多次访谈。他的研究表明，有过NDE的人对生活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永久性变化。在他所测量到的十多项具有显著统计学意义的变化中，最大的是更能“因寻常小事而感恩”（“appreciation of ordinary things”）。

    阳光与快乐之源

    这很奇怪，因为这些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人有很多理由愤世嫉俗——他们蛮可以想，凭什么疾病就偏偏落在我头上？！他们要应付病痛和医疗费，哪有闲情雅致管那些寻常小事啊，更别说感恩了。从进化论的角度来看，这变化也很不合理，因为它并不能增强人生存繁衍的能力，甚至看不出有什么实际的用途。

    但即使没学过生物的人都知道，因寻常小事而感恩，能让人更阳光、积极和快乐。例如，有人会因秋天凉意逼人、冬之将至而哀叹人生苦短。但有过NDE的人会仰望天高云淡，兴高采烈地说：“秋高气爽！感谢上天给了我金色的秋天！”他们的心中会因此充满正能量。同一个季节，不同的心情，各异的感受，这样的点点滴滴，铸就了不同的人生。

    对整个人生也可以选择不同的心态和视角：你可以认为是被动地来到了人间，生活是在熬过“苦海无涯”；也可以认为是在主动地寻求生命的体验，生命是一次无与伦比的馈赠。究竟是哪种，你有能力选择，因为你有一件整个宇宙都没有的法宝——自主意志。

    有过NDE的人在生死边缘拾回了一件能源源不断产生阳光和快乐的宝贝，但它并非必须死一次才能得到，如果你想要，今天就可以有。积极心理学家马丁·塞利格曼（Martin E.P. Seligman）发明了一种方法，我改进了一下，亲身试了，非常有用：每天写下或说出当天三件顺利、积极或快乐的事，以及为什么。这些事不分巨细，如“今天天气很好，我散了一会儿步，心情舒畅”，或“中午吃了一直想吃的餐馆，味道不错”。只要每天坚持，连续45天（绝对不能间断），你自然会看到效果。其后是否继续由你自己决定，多数人会选择继续。

    每个人的人生都像半杯水，既有满的一半，也有空的一半。这方法把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满的那一半，通过“重温”快乐顺利的事，将“幻”调节到积极阳光的一面。

    有过NDE的人从生死边缘拾回的宝贝不止一件,因为濒死体验还会导致另一个显著的变化。

    你是否学会了爱

    “我听见医生说我死了，我漂浮起来，在一个漆黑一团的隧道里穿行。……周围很黑，只是远处有个光点，我越接近它，它就越大……”一位死而复生的患者回忆道。许多有NDE的人都说遇到了一缕美丽而温暖的光，一般它开始很微弱，会变得无比明亮，却毫不刺眼。它并非普通的光，而是某种更高级的智慧，被称为“光之灵”（“being of light”）。它会迎接“亡者”，不用语言就能直接和他的意识进行交流，让他沉浸在无限完美的爱和难以言表的愉悦中，并帮助他像回放电影一样回顾一生。

    “光之灵”最常问“亡者”的问题之一是：“在过去的一辈子里，你学会爱了吗？”这十分耐人寻味，因为濒死的人在各自的奇幻经历中遇到了同一个“实体”，而且问同一个和死亡、疾病等迫在眉睫的事情无关的问题。如果NDE只是幻觉，人体为什么要进化出这样极不“务实”、与生存和繁衍无关的幻觉？

    不管“光之灵”是否真的存在，拉曼尔确实发现，NDE让患者“更有爱和同理心”（“more loving, empathetic”，此处的“loving”指广义的“爱”）。在十多种NDE所导致的具有显著统计学意义的变化中，这现象名列第二，仅次于“因寻常小事而感恩”。

    这也是件非常奇怪的事，因为这些不幸的人对他人本可以和从前一样，或更冷漠。他们蛮可以想，凭什么别人就不得这倒霉的病？我自顾不暇，哪有精力爱别人啊？但他们没有，而是更爱他人，更容易和他人产生共情。这些被生活“不公平”地给予了病痛的人，这些从生死搏斗勉强生还的人，反而有能力给予他人更多的爱。

    对许多人，爱是个很虚的东西。他们只看得见眼前利益，而看不见无形的爱，所以误以为和世界处在一个分离、甚至敌对的状态里——我多得到一点，世界就少一点；我少得到一点，世界就多一点。他们误以为，有没有爱，人都照样活，所以和世界进入了一个越来越冰冷的循环。他们的一生，就是冷漠地穿过一个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世界，这正是他们一辈子都不快乐的原因。

    这些人误以为越吝啬就越有钱，但事实并非如此。盖茨和巴菲特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中的两位，但他们也是给予最多的——迄今盖茨捐了近400亿美元，巴菲特捐了350多亿美元，他们计划将绝大部分财富捐给慈善。

    成功人士的慈善行为说明，给予是比获得更高层次的追求。人和世界是互补互依的——你爱世界，世界就爱你；你对世界冷漠，世界就对你冷漠。在人性的内核深深地根植着爱的种子——在爱与冷漠之间，人的天性并非“中立”，而是向往着爱。能感知爱，给予爱，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爱并非世界对人的要求，而是人性自己的选择。

    （作者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神经生物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