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赛先生

    近代“赛先生”的思想光辉不仅照亮、拓宽了文学创作的题材领域，还塑造了具有代表意义的“科幻”形象——传达作家锐意进取，呼唤现代科技文明的自觉追求。尽管艺术上未必完美，但在科学理性光辉的照耀下，却分外鲜艳夺目，名家真迹，先声夺人。

    考察中国最早的科幻作品，以往常常都乐于从梁启超的《新中国未来记》讲起，尽管他只写了前五章，并未完成。这篇发表于1902年的“开山之作”，据梁启超自述：欲著此书，“五年于兹矣”。但除了《第三回：求新学三大洲环游》里涉及些“新学”名词外，相关科学内容，的确乏善足陈。小说以数万字的章回体形式，叙述传统帝制的中华王朝在1912年崩坍，新成立的“共和国”定都南京，开国元勋姓“黄”名“克强”，与孙中山的反清战友——黄兴同名。到小说里的1962年“建国50周年庆典”时，世界各国都派出使节来首都南京庆贺，国际上出现了“中文热”——甚至在上海举办了现实中我们至今记忆犹新的“世博会”；尤其是梁启超的笔下愿景：“这博览会却不同寻常，不特陈设商务，工艺诸物品而已，乃至各种学问”“等，“处处有论说坛，日日开讲论会，竟把诺大一个上海，连江北，连吴淞口，连崇明县，都变作博览会场了。”

    现在，我们不妨以“科学实证”的态度，对比20世纪神州沧桑巨变的历史轨迹，梁启超百余年前的幻想和展望，是如此惊人的“先知”“如“超验”，“精准”而“现实”！但这一切的科技含量甚微，夸大点来看，也许能够算是社会科学的“标配”，与今天《三体》、《北京折叠》为代表的“科幻小说”相去甚远。真正表现了自然科学技术与社会科学思想的长篇小说，应当是老舍创作于上世纪30年代的《猫城记》。一开篇，主人公就显示出某种反“阿Q”式的自信：我是“第一个在火星上的中国人，死得值！”因为“我们的目的地是火星”，不仅关心“怎样回到地球上去”，而且，还要探寻诸如“火星上到底有与人类相似的动物没有”等问题。显然，老舍这里的创作，在今天仍然非常现实地凝聚着探索宇宙、搏击外太空的强烈时代意识。

    近年来，中国航天科技捷报频传；尤其是“嫦娥探月工程”在月球背面着陆成功，传回地球的图像，让我们再次联想到老舍在《猫城记》里描绘的以地球人眼光，展望初登“火星”时的所见所闻：

    ……我看见一片灰的天空……阳光不能算不强，因为我觉得很热；但是它的热力并不与光亮作正比，热自管热，并没有夺目的光华……热，密，沉闷的灰气……阳光好像在这灰中折减了，而后散 匀，所以处处是灰的，处处还有亮，一种很灰的宇宙。

    从远处收回眼光，我看见一片平原， 灰的！没有树，没有房子，没有田地，平，平；平得讨厌。地上有草，都擦着地皮长着，叶子很大，可是没有竖立的梗子。

    尤为重要的是，就在这样的氛围和背景中，小说里出现了“火星”生物“猫脸的人”：……猫人不穿衣服。腰很长，很细，手脚都很短，手指脚指也都很短。脖子不短，头能弯到背上去。脸很大，两个极圆极圆的眼睛，长得很低，留出很宽的一个脑门。脑门上全长着细毛，一直的和头发也是很细冗连上。鼻子和嘴联为 一体，可不是像猫的那样俊秀，似乎像猪的，耳朵在脑瓢上，很小。身上都是细毛，很光润，近看是灰色的，远看有点绿，像灰羽毛的闪光。身腔是圆的，大概很便于横滚。胸前有四对小乳，八个小黑点。

    按照老舍的描写，“最奇怪的”是“猫人”的“慢中有快，快中有慢”，而且“非常的善疑”：

    他的手脚永远不安静着，脚与手一样的灵便；用手脚似乎较用其他感官的时候多，东摸摸，西摸摸，老动着；还不是摸，是触，好像蚂蚁的触角。

    小说中的“我”还推测了“火星上没铁”等科学探索的自然特点，固然不足为据。但是，上述火星“猫人”的形貌刻画，却与至今不断“曝光”而引起轰动的“外星人”形象，有着惊人的相似——不穿衣服、脖长腰细、脸阔眼圆，小耳“猪”鼻等等特点，几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ET”。当年《猫城记》用英文翻译出版后，又被译成其他语言，十分畅销。后来美国的科幻名片《ET》风靡一时，其中对“外星人”的形体塑造，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借鉴了老舍的创作。

    （作者系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南京大学博士后，历任中国科学院副研究员，山东大学、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