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重读罗曼·罗兰的名篇《歌德与贝多芬》，忽悟科坛巨擘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与大诗人歌德同年生（1749年），又与乐圣贝多芬同年卒（1827年）。

    拉普拉斯生于法国诺曼底地区的博蒙昂诺日，年少聪慧。他于1766年入卡昂大学艺术系，后转神学系，准备做教士。他数学才能超群，遂放弃在卡昂大学取得硕士学位的机会，于1768年来到巴黎，投奔著名数学家达朗贝尔。首次晤面时，达朗贝尔给他做一个题目，嘱咐一周后回答。但拉普拉斯一夜之间就完成了。达朗贝尔又给他一个有关打结的难题，拉普拉斯当场就解决了。达朗贝尔高兴非凡，便推荐拉普拉斯到巴黎科学院任职，但院士们投票拒绝了这位没有学位的19岁后生……拉普拉斯是1773年进入巴黎科学院的，介绍其生平与业绩的著作汗牛充栋，此处不再赘述。

    今年北京时间4月10日21时，在比利时布鲁塞尔、智利圣地亚哥、中国上海和中国台北、日本东京和美国华盛顿六地，以英、西、汉、日四种语言协调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全球首张黑洞照片正式亮相，令人再次回想起拉普拉斯的名言：

    一个密度与地球相同，但直径比太阳大250倍的发光恒星，由于它强大的引力，不会允许其发出的任何光线到达我们这里。因此，宇宙中最大的发光体或许是不可见的。

    拉普拉斯首次提及此类“暗星”，是在《宇宙体系论》（第1版，1796年）一书中。今天，人们将这种“暗星”称做“黑洞”。不过，“黑洞”这个称谓却是迟至1967年才由美国物理学家约翰·惠勒定下的，此前对这类事物的叫法曾多有不同。

    拉普拉斯40岁那年，爆发了1789年大革命。在随后的岁月里，法国政治变幻无常。拉普拉斯凭借其学术威望和“识时务”的本领（人们对此颇多微词），成了一个“不倒翁”，故其科学研究始终未曾夭折。那时法国的最高学府是1795年初成立的高等师范学校和同年重建的巴黎综合工科学校，安培、卡诺、菲涅尔、泊松等19世纪前期的物理学和数学名家，都毕业于这两所学校。拉普拉斯则是这两校的首批教授之一，《宇宙体系论》便由其讲稿整理而成，出版后在科学界和哲学界影响巨大。

    因天文学家冯·扎克男爵的恳请，拉普拉斯在3年后对“暗星”之存在给出了严谨的数学证明，刊于《宇宙体系论》第2版（1799年）中。关于《宇宙体系论》有多少个中译本，我不甚了然，但知由李珩执译、何妙福和潘鼐校的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确实相当优秀。李珩（1898-1989年）先生是中国科学院上海天文台前台长，深谙数理、天文，熟习文学、历史，精通法语、英语。他是法国天文学家弗拉马里翁的百万言科普巨著《大众天文学》的译者，并执译了英国学者威廉·塞西尔·丹皮尔的名著《科学史及其与哲学和宗教的关系》……

    上述中文版《宇宙体系论》按拉普拉斯生前的最后一版（即第6版）原著译出，这位勤奋的法国科学家在阅读第6版校样时突然逝世，致使修订工作未能完结。法文第6版“编者的话”写道：“这一版与以前一版相同，直角以100等分制量度，日子从正午起算，长度单位为米，温度单位是将水银温度计在冰点与沸点之间分为100°，其所受的压力是在纬度50°处温度0°时，0.76米的水银柱压。”这些都是法国大革命带来的改革，其中有些实行至今，有些则时过境迁烟消云散了。

    有人觉得奇怪：为何在中文版里找不到拉普拉斯谈“暗星”的那些话？因为从《宇宙体系论》第3版（1808年）开始，作者就把这段话删去了。删除的原因据信在于：到那时，物理学家已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光是一种波，牛顿关于光是微粒的观念渐居下风，人们——包括拉普拉斯——不知道如何协调光的波动与牛顿的引力定律，来计算星体的引力对其发出的光所施加的影响。

    拉普拉斯在《宇宙体系论》中对两件事情只字未提——据信是因为他并不知情。一是在他论述“暗星”之前13年，即1783年，英国科学家约翰·米歇尔（此人大有意趣，值得另文专说）已经提出实质上相同的见解。二是在《宇宙体系论》的一个附录中，拉普拉斯对于太阳系如何起源提出了一种星云学说，但早在40年前，德国哲学家康德已在《自然通史和天体论》（1755年）一书中提出过类似的观念。虽然康德的学说较侧重哲理，拉普拉斯的学说更偏重物理，但它们都认为太阳系内的所有天体都有形成的历史，都由同一个原始星云在万有引力定律支配下逐渐演变而成。因此，后人常将两者合称为康德-拉普拉斯星云说。

    （作者系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前副理事长，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客座研究员，上海市科普作家协会名誉理事长）

    拉普拉斯的科学成就洋洋大观。他首创了“天体力学”这一术语，写出煌煌5卷16册的巨著《天体力学》，因对太阳系稳定性的透彻研究而被称为“法国的牛顿”。从1878年开始陆续付印，至1912年方才出齐的《拉普拉斯全集》共有14卷，8000多页。但是，它仍然并不完整，不少著作仍未纳入，大部分通信也未收录。

    在现代，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将1986年发现的第4628号小行星命名为拉普拉斯。本文开头提及的几位大家，也各有小行星以其命名：第5956号小行星“达朗贝尔”，第3047号“歌德”，第1815号“贝多芬”。1930年发现的第1269号小行星被命名为“罗兰蒂娅”（Rollandia），乃是向罗曼·罗兰表示敬意，它仍保留了早年命名小行星时的习惯：将人名女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