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4月26日 星期五
《最后的晚餐》之“巨幕”
□ 张 兴
图1:最后的晚餐原画的空间分析,绿色部分为门,一面墙4扇,等距分布,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粉色部分表示的桌子,是在画面最近端的1号门范围内。
图2:最后晚餐画中的座次与真实生活中座次的比较,可以看出画中座次是很不合理的。
图3:画中红框部分是一个门框,说明了最后的晚餐是一张壁画。
图4:最后的晚餐最佳的观赏角度,可以看到真实建筑的墙壁好像延伸到了画中,画中的空间变得好像真的一样。
图5:画中空间和真实空间关系的示意图。

    教育口给学生介绍“名画”的套路就是贴标签+彩虹屁:一边是极度简化,一边是无边吹捧,似乎经典作品就意味着“好”,夸赞才是“正能量”——出发点也许是好的,却往往事与愿违。好的作品应该历经千年还能不断引发人们思考,让人用新观点、新角度、新方法更新对作品的解读,这就像作品不断获得重生,而“盖棺定论”无异于谋杀。

    我认为,在图像解读的时候,需要尽力摆脱无益的夸饰。有一次,我带学生跟一位讲解志愿者看展,她把观众挨个领到自己做过“功课”的作品面前,以富有魅力的嗓音向不在场的作者大献殷勤,各种赞美,各种感悟,各种励志,对于作品的“缺陷”则绝口不提,或者根本没有注意。灌了一肚子迷魂汤的观众貌似不虚此行,其实几天之后除了几个褒义词就什么也记不得了。这种讲解是一种施魅,只能将艺术越来越神秘化,使人无法真正接近。

    关注作品缺陷是很好的读图办法。其目的不是否定,所以不是瞎“喷”,而是更好地认知,因为这里的“缺陷”,中立地说,是去除感情色彩之后的特点,是作者与我们有差异的审美习惯和图像表达方式,这些差异可以让我们像作者一样思考,让理智检阅固化的思维,认同不同的存在方式——美感不只能如此,还能如彼——从而更好地和作者沟通,了解他们注意/没注意到的、想表达/不想表达的,想强调/不想强调的。

    回到《最后的晚餐》,我们听惯了对它的溢美之辞,硬要去挑错,如何下手呢?不妨回到创作的起点:与其被动地听“这幅画讲的是……”,不如倒过来想想,新约四部对观福音书对这一段都有记载,如果由我来画,会怎么表现“在逾越节的筵席上,耶稣与十二使徒相伴,耶稣说,你们中间有一个人要卖我了,那卖我之人的手与我一同在桌上 ,同我蘸手在盘里,他们就彼此对问是哪一个要作这事。”

    想想自己生活中的场景,你会画成这样吗?耶稣和门徒13人并排坐在一张长条桌后,全部铺开展现在我们面前;耶稣居中,门徒3人一组互动;背景用一点透视画法表现一个长方形的室内空间,尽头墙壁一组门窗,两边的墙壁上等距分布8个大小一样的门洞。

    仔细推敲,聚会用这样的座次多奇怪!现实生活中,长条桌一般顺着房间的走向在中部摆放,主人领座,其他宾客并列于两长边。通过墙上的门洞,可以知道长桌横放在画面近观众端,尺寸巨大,能坐下30人;桌边顶着“墙”(现实世界与画中世界的隔断),宾主脸冲墙挤挤挨挨坐着,每人仅限于跟自己相邻的人交谈,而房间其余3/4的空间却被闲置。

    奇怪的布局,作品自有逻辑。如果足够细心,可以在耶稣脚下看到一个方块,它打破了画面的外边框 ,引导我们回到作品的基本信息:材质、尺幅、收藏地——其实,《最后的晚餐》是一幅尺寸相当大的坦培拉-灰泥湿壁画,并不是在博物馆里挂着,而是实实在在装饰着米兰圣玛利亚修道院餐厅的一面墙;那个奇怪的东西是个门框的上半部分,可视为绘画附着于建筑的本来构件、先于画面而存在,成为对作品用途和技术的提示。

    壁画这种艺术形式,不只是画在墙上这么简单,它与建筑和环境不可分离,因为作者在起稿的时候就会设计画面与周遭的关系,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更是倾尽所能考虑作品和观众的互动,炫耀他们出众的技术,塑造让人迷惑又称奇的空间感。这有点像如今常被归为街头表演的3D立体画,只要观看者站在作者设计好的位置,就会体验到特殊的视觉效果。

    此外,壁画应该结合原始存放空间观看。在现场,当观众视角足够低,比如落座就餐的时候,会发现天花板和墙壁的角线完美地进入到了画中,画表好像一面透明玻璃,画中世界成为真实餐厅的延伸,而作品尺寸(460×880cm)也决定了其中人物和真人大小无异。可以说,《最后的晚餐》对当时的观众来说完全就是今天的IMAX-3D影院,遥想修士们在这种环境就餐,一定会感觉自己与人子同席,每次食事都如同神圣时刻。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美术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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