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苑视点
刘慈欣先生在获得“克拉克想象力服务社会奖”的颁奖会上讲了一段话,说人类之所以能够超越地球上的其他物种建立文明,主要是因为他们能够在大脑里创作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换句话说就是——想象力创造人类文明。
我对这个观点还是比较认同的。我自己是研究古生物学的,古生物学研究表明,生命进化离不开地球的历史。刘慈欣先生在这个颁奖会上还说过,我们这一代人——60年代出生的中国人,可能是历史上最幸运的。是不是人类历史上最幸运的,我不好说,但是之前我确实也有过类似的一个感受,因为我们目睹的变化确实太大了。我觉得重要的是感受到这样一个时代变迁的过程,而且总体是向好的。我们不仅仅感受到中国的变化,也感受到世界的变化,无论是科技还是其他行业的发展。我觉得其他时代的人,没有我们这样的机遇来目睹人类创造的种种伟大成果。
刘慈欣先生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能创作出这么好的作品,但是像我这样,还有很多60年代出生的人,为什么想象力不够?有人开玩笑说让我写科幻,我觉得真写不出来,我写科普还可以,甚至都还不行。担任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理事长之后,我一方面觉得诚惶诚恐,因为我自己真算不上是作家,虽然科普作家和真正的作家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但是我觉得好像亵渎了这样一个名号,所以我在努力升级、学习。
最近,我一直在思考两个问题,一个是科幻的繁荣对中国科学的发展究竟有多么重要,第二个问题就是科普和科幻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这两个问题我老是在琢磨,下面粗浅地说一点看法。
第一个问题是,我一直认为科幻的繁荣确实非常重要,不仅对中国的科学,对整个中国社会的发展都十分重要。
目前,我们的科研投入很多,GDP不用说,论文、专利都不少,但是我们真正重大的原创性成果并不多,怎么解释这些问题?我自己也写过一些小文章说过这个问题,虽然大家说法不一,但我认为我们文化中过分功利化的思想很严重,功利的思想和文化导致社会的功利,我们科研的评价体系、研究人员的工作也跟着功利起来。
更重要的是教育体系。我们的教育体系存在很大的问题,也很功利。刚才有老师提到——其实不仅仅是一个标准答案的问题,问题是僵滞的教育体系确实严重削弱了我们的创新力。创新是动物的一种天性,没了好奇心,没有想象力和创造性,肯定就技不如人。这些问题大家都知道,但怎么解决却不知道。我想科幻这个事儿无论如何至少是有益的,还能帮上一点忙,能够帮助我们保持或者回想起意识深处曾经飞扬的想象力。
我在国外也待过几年,发现外国人很爱看书。我有时候会好奇地看看他们,他们在公共场合看的书里面,实际上好多也是科幻——一斑窥全豹,我想这个可能也反映一种现象,就是发达国家老百姓的想象力、好奇心确实要比我们强,童心未泯,在这一点上我们很多人已童心尽失。
第二个问题就是科普和科幻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这两个“事儿”都与科学沾边,我想肯定有相同之处,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科幻本身未必折射多少科学知识,但它一定会激发想象力,还有对科学的热爱,当然也包括了对科学研究过程和思维方式的一种展示。我觉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对科学普及起到的作用,很多时候不亚于一般意义上的科普。因为科幻是一种感性表达,科普的东西更多是一种理性的产品,它对科学当然有严格的要求。只有少数的科普作品才能成为文学或者艺术。科幻跟科普的结合非常有意义,一部好的科普作品确实能够为科幻作家提供好素材。一部好的科幻作品,并不是仅仅有热情和想象力就可以了。我自己的体验,一个好的科幻作家,他除了有丰富的想象力之外,还要有广博的科学知识,有一些理性精神、思考精神。那么反过来,科普作家,也一样需要文学和艺术的熏陶滋润,才能够更接地气,贴近读者、公众。
还有一点我觉得很重要,这也是我们科学家往往会忽视的,就是科幻文学及其他文学能够帮助我们更好更深层次地理解未来的社会。比如说人工智能、生命技术等发展很快,过去涉及不到的很多问题,比如“什么是人”等等一系列的问题都凸显出来了,实际上社会应对不够及时;此外,还涉及到科学伦理的问题,因为科学技术本身我觉得是中性的。当前,国际上会有一些伦理道德的规范委员会对一些技术的发展方向进行约束,在这些方面我写过一些评论文章,呼吁我们要与国际一道来积极推动。
我们在做科普的过程中,要有一种特别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有一种对于中国乃至世界范围都能普遍接受的社会价值的理解。这对中国的科幻能够真正走向世界也同样是不可缺少的。
(作者系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古人类与古脊椎动物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理事长。本文为作者在第二届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科幻创作研究基地年会上的发言,李莹整理)